二十五:须发白
赵询别过船家,牵马进入襄阳城。一路思来,赵询确信谢飞絮就在附近,只是苦思不出谢飞絮究竟身在何处,或者如何能让谢飞絮自己找来。徘徊一日,赵询追忆往事,当初飞絮姑娘半路折去东来峰观景楼,想必飞絮姑娘也是个好山好水之人… 是夜,赵询在襄阳寻店住宿一宿,翌日清早便又出门,牵马慢行。老七上城置货,一眼便认出赵询牵着的那匹白马,赶上来打招呼。赵询入城之后,便戴上帷帽,不想还有人认出自己,暗暗一奇,回头一看,却是昨日摆渡的老七,“船家,你怎么来了?” 老七跟赵询打了个招呼,未料赵询反倒主动问他来意,不胜欣喜,便道平时摆渡,只有清晨得空云云,随即又道,“昨日爷台问小人冉公子是否跟梦幽什么亲故,小人回头细思,那日虽说是冉公子入山寻幽,到底却是梦幽随后跟来,入山与冉公子一会。而且冉公子分明自信满满,说不准当真有什么亲故,不是说梦幽和梦落山的天女就很有关系么?” 赵询奇道,“梦落天女?” 老七咧嘴笑道,“便是梦落之山的天女啊,她在江湖上与梦尘山庄主人梦尘,还有梦幽并称‘三梦’,据说梦幽曾去梦山与天女相会…诶,爷台?爷台?” “噢,”赵询一个晃神,抱拳一揖道,“多谢告知。” 赵询别过老七,心中已有方向,“飞絮姑娘必在此地某处。当年一会,飞絮姑娘莫名地呼我凤皇,虽不知底里,但于飞絮姑娘而言,凤皇与她有旧,我何不到凤皇山麓下的习家园林寻她一寻?习家池古今闻名,地胜深幽,正合飞絮姑娘之性。” 赵询博览群书,文韬武略,天下各州人文地理,自是藏乎心中,此时才因老七的一番话茅塞顿开,牵马直向习家园林行去。 前文已有交代,谢飞絮确然藏身习园,避世隐居。赵询牵马进入园中,遇到一名老者,正巧便是那日白玉楼所见到之人。 赵询见到老者,一股熟稔之感忽闪而过,错愕之间,老者便先发话了,“看阁下情状,是阁下认得习某人么?” 赵询回神道,“晚辈凤皇,初次拜会,见过习老先生。” 老者笑道,“果真是阁下。” 赵询闻言讶异不已,“习老先生认得晚辈?” 赵询不知此前谢飞絮曾语于老者,“习掌门,近日若有人牵了白马来此,又自称凤皇,还劳烦习掌门带他入来见我。” 习有风略笑了笑,道,“似曾相识,阁下请随我来。”言罢转身即走,赵询大喜,跟着习有风行至园林深处,习有风停下又道,“阁下在此稍候。” 习有风说完便离开了,留下赵询一人一马。 赵询环顾四周,但见静落无人,心中却莫名跳动,果不其然,在不经意之间,赵询忽见眼前已立着一人,翠袖清冷,不是谢飞絮,却又是谁? 谢飞絮眉宇之间淡有忧伤,见赵询回头,轻轻唤道,“凤皇。” 赵询奇于谢飞絮容貌不变,犹不及反应,又闻伊人轻唤“凤皇”,一时神魂颠倒,痴痴绝望,眼中不禁打着泪花。 谢飞絮清冷不改,却已走近数步,凝视着眼前痴人又道,“凤皇,你老了许多。”赵询耳中传入这些话语,似有似无,恍恍惚惚,如梦如幻,难以解释。 赵询难以自持,忽将谢飞絮搂入怀中,泪水决堤而下,“飞絮,我知道我就是凤皇,我知道是我忘却了前事,我都知道了,…”压在心中十五年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喷薄而出,连赵询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谢飞絮却忍住了情绪,看着赵询那风霜之脸离泪纵横,禁不住伸手轻轻地擦拭着。赵询此时又看得更真切,谢飞絮的容貌当真是十五年如一日,不有一丝衰改,若非一股经年累月的成熟气息令人不敢造次,不然叫声姑娘,又有何妨。 谢飞絮知道赵询此刻的疑问,但并不想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当赵询出声询问霎时,谢飞絮忽地感到一股莫大的孤独感席卷而来,瞬间便把她压垮。 谢飞絮转眼虚弱难禁,如此变化着实令赵询措手不及,赵询慌乱中伸手抱住了谢飞絮,面容失色道,“飞絮,你怎么了?” 谢飞絮眼角滑下一行泪,虚弱道,“带我去见小猗。” “小猗?” 赵询并未真的想起自己曾叫慕容花城,自也不知谁是小猗。谢飞絮早已全身冰凉,忽地泪水如注,扑入赵询怀里失声恸哭。 赵询抱着谢飞絮,心知不妙,滚滚悲绪难禁,却不知如何做,只念念道,“她在哪里?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人生八苦,到底是因不能忘。在此人间,谢飞絮即是一例。若说不能忘,此后不相遇,也聊可转移寄托,奈何所不能忘者近在眼前,对方却不知你是何人。 赵询那一声带着疑问的“小猗”,将谢飞絮带回到那该死的无可改变的异变,也即今时今日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虽知是现实,谢飞絮内心却犹是无法接受,因而恸哭。 习园临别,谢飞絮希望习有风去花城秋水山庄一趟,习有风心意寥落,并无此意,但见谢飞絮病弱,又知谢飞絮殷切,便说会去。 谢飞絮言尽于此,挥手辞去。 “世有知者,有不知者,春梦幽花,秋思野树,百年衰老,喜乐忧悲。人生在世,所不同者,唯一心耳。” 习有风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 赶到梦落山脚,谢飞絮似好了许多,下马徐行,赵询牵马在后跟着。行至山腰,谢飞絮弹指一点,不知何意,赵询疑惑之余,却见谢飞絮又摇摇欲坠,急急抢上将人抱住。 谢飞絮努力地笑了笑,却更让赵询心痛难忍,赵询将谢飞絮抱到高地放下,复又将人背到后背道,“飞絮,你支持住,我很快就能背你上去。” 谢飞絮在后应道,“我还好。” 赵询点了点头,继续上山。 在梦山山巅,赵询看到逗留在此的闻人秋水以及孤冷的谢猗,三人照面霎时,都觉似曾相识,却都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 谢猗的注意力随后都转到了谢飞絮身上。 “小猗,”谢飞絮笑了笑道,“jiejie这次来陪你,就不走了,你怕不怕?” 谢猗道,“jiejie来了,小猗欢喜犹恐不及呢。” 谢飞絮又艰难地笑了笑道,“你说欢喜,却怎么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