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好杀才
次日清早,石流星起来生火,说是煮点热食暖暖胃,再一同回小镇,洛出水无事可做,指着一座杂草零落的小沙丘道,“我到那边瞧瞧。” 石流星随便应了一声,也没在意,待到烧开了水,便远远地唤了洛出水一声,却是无人应答,石流星料想洛出水是玩心大起,稍走得远了,便提气又唤一声,仍无回音。石流星心里咯噔一下,跑到小山丘上,举目无人,却见对面的小沙丘上划着八个字:酒葫芦,我回镇上了! 石流星不由得哑然一笑,洛出水接连让他料不到,让他大觉有趣,只道和这般一个机灵丫头相处,必然其乐无穷。 洛出水早起看见石流星烧水,无赖之际,忽然突发奇想,心想悄悄溜回镇上,看看三千桐和鸟风阕怎生相处,不是正好?她怕石流星缠着坏事,便借口绕到小沙丘背后玩耍,留下几个字,便施展万里一息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镇上,悄悄返回古楼。 一个时辰后,洛出水蹦蹦跳跳地来到市镇上,钻入镇上唯一的客栈里要了两壶酒,瞥见不远处一桌坐着两个人正用十分明亮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心里喜滋滋地道,“你们是惊我为天人,还是瞧见我一个姑娘家却叫了两壶酒呢?” 恰在此时,客栈小二端上来一只叫花鸡,向那桌送去,洛出水便问掌柜,“我要一只,多久可以上来?” 掌柜的笑道,“不消等,一盏茶的工夫!” 洛出水一愁,忽又偷偷一乐,叫道,“来一只!” 酒保将酒送来,洛出水拍下一粒银子,左手提了两壶酒,掠过先前那桌,右手一抄,将那桌上的叫花鸡抓在手中,嘻嘻笑道,“掠美了!” 那二人哪里料到方才引去他们目光的人竟会突然出手夺了他们的美食,双双一呆,回神追出门口时,洛出水早已不见了踪影。 却说洛出水拎着美酒和佳肴,一路疾奔,很快便到了漠边小屋外,看见石流星,即扬着双手笑道,“酒葫芦,看我带什么来啦?” 石流星似已猜到洛出水不告而辞的因由,但见洛出水去而复返,而且一脸喜悦,便起身笑道,“小病童,你怎么又回来了?” 洛出水走近道,“你不欢迎吗?” 石流星笑道,“怎敢。” 洛出水乐道,“我突然非常高兴,一个人傻乐却没意思,来和你分享!”说着左手一伸,递给石流星一壶酒,又招呼道,“来来来,坐坐坐,还有宝贝!” 石流星瞧着洛出水把一个纸包放到地上,咋咋呼呼地摊开油纸,嘴角衔笑,待看见一只金黄的叫花鸡时,不由得一乐,笑道,“跟你做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洛出水朗声而笑,却又戏道,“哈哈哈,看你寒酸落魄,东游西荡的,向来没享过什么口福吧?来来来,”洛出水扯下一只鸡腿,往石流星眼前一递,“哈哈,来来来,酒葫芦,你今生跟叫花鸡有缘了!” 石流星接过鸡腿,左看右瞅,哈哈直笑,却不舍得下口。洛出水又扯了一只鸡腿,冲上与石流星手上的鸡腿一碰,笑道,“好杀才,你怎不吃?” 石流星听到“杀才”两个字,不禁一愕,反应过来这俩字在此时是亲昵之语,忽地放口一咬,伸出右手,酒壶与洛出水的一碰,大大饮了一口。 洛出水笑着之时,不知为何,突然也不吃,也不喝,却是叹了一声。 石流星奇道,“怎么叹气?” 洛出水又叹一声,道,“我这样做似乎不太妥。” 饶是石流星见多识广,识见非凡,此时却也不知洛出水情绪转变之因,只道,“嗯?” 洛出水继道,“酒葫芦,这酒是我买的,但这只叫花鸡是我夺来的……哎,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来,饮酒!” 石流星轻轻递出酒壶,与洛出水意思一下,笑道,“我听说一个人突然很高兴,要么是遇到大好事,要么是傻子。”洛出水听到傻子二字,怔怔地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你就当我是傻子。” 石流星摇头一笑,道,“你这家伙,乍喜乍忧的,我真是佩服三千桐。”洛出水反应得倒是快,睁大了眼睛瞧着石流星道,“哦,你骂我难缠!” 石流星摇摇头,笑道,“世人都说大漠流星潇洒落拓,其实我本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唱个喏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怎会没来由骂人呢?” 石流星只是说笑,洛出水却因“潇洒落拓”四字想起公子霜钟曾说他“竟甘做他人走马,枉也!”不由得细细瞧了瞧石流星,问道,“若有人说你甘做他人走马,你恼不恼?” 石流星闻言一怔,很快便想到洛出水为何作如是问,笑道,“如果可以折返恼一回,那也是极好的事。”洛出水沉吟不语,石流星瞧着洛出水,蓦地才发现洛出水身上已有所变化,心道,“小丫头身上的杀气似乎都散去了,当真好事。” 洛出水沉吟良久,抬头看着石流星,笑道,“你说的对,但怎能回得去呢?以前我以为你是坏人,恨不得杀了你,现在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坏了,如果是我,看见妙音和你打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帮着妙音打你的。”石流星微微一笑,道,“我不会跟三千桐打架,所以我跟你也不会打架。” 洛出水笑道,“对,我们一起吃鸡,一起饮酒!” · 却说一个多时辰前,洛出水回到古楼,看见鸟风阕打开房门,出门走了几步,随即折到三千桐的房外,伸手轻敲数下。洛出水心里噗通乱跳,连忙躲起来。 三千桐应声开门,只见他着了一件灰蓝的外衣,十分肃爽。洛出水知道三千桐为何除下僧衣不穿,而改穿一件蓝衫,饶是如此,心中也不自觉地有些灰心:那僧衣是为她一人,这蓝衫却不是。 三千桐见到鸟风阕也不说“好早”之类的客套话,只微微一笑,鸟风阕也没说什么,她脸上是什么神色,洛出水看不到,但心中明白,暗暗又道,“他们这是约好了!”果然,即听得三千桐道,“风阕姑娘,你的动作比我还快,我真要赧颜了。”鸟风阕回道,“在此边陲之地,月奴不须花心思妆扮。”两人对答,语气甚是和悦。 洛出水暗想:你又不是不知道风阕jiejie喜欢你,她急着跟你约会,当然不顾得妆扮了!想到此处,不禁一气,气的是三千桐明知对方有意,他却偏偏含糊不清。猛然又想起石流星见到鸟风阕即呼她“第一美人”,又微觉丧气,本想一走了之,又怕三千桐听到动静,只好呆着不动。 这一呆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在这段时间里,三千桐和鸟风阕说着不紧要的话,譬如什么“出水meimei怎还未回来”“不用管她”“出水meimei和埙公子似乎很投缘”“小水跟谁都很投缘”“是啊,她活泼得紧”“倒不如说让人头疼得紧”“你说这话,不怕出水meimei听到”“她听到了才好”,诸如此类。 洛出水句句入耳,大为不忿道,“好哇,你个烂木桐,竟敢在背后说我坏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不知三千桐其实早已发现了她,此时是故意拿话逗她的。 三千桐见好就收,将话题岔开,笑道,“风阕,咱们去吧。” 鸟风阕本已与三千桐说好到附近走走,一并到集市上置些笔墨纸张,此时却不肯了。她没有发现洛出水躲着偷听谈话,但见三千桐为洛出水欢喜,心里微微一酸,回道,“我,我这妆扮出去,会吓到人的。” 三千桐稍微愚鲁,没有察觉鸟风阕情绪的变化,闻言凝神瞧着鸟风阕,只见眼前人不施浓妆艳彩,也不鲜衣明珠,却仍是鬓发腻理,聚霞积云,风姿无限,猛然回神,才大感失礼之极,稍避目光,笑道,“不会的。” 洛出水看着三千桐和鸟风阕相对不语,费时甚久,不禁指头酸疼,眼眶一热,猛地又见三千桐目光一扫,连忙一躲。便在此时,猛听得鸟风阕语含娇羞,想象中便有风情万种,涩涩问道,“玉琴公子,那日在堂上,你说,说,……说我是你的……你的,是不是真的?” 那日在堂上,三千桐确实口称他深爱鸟风阕云云,但并未说鸟风阕是他的,只因鸟风阕紧张,转述之时便口齿不清。 洛出水乍闻此语,当真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呆呆蹲在原地,好歹回过神来,慌道,“风阕jiejie在说什么啊?什么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正不知所措,又听得鸟风阕道,“我知道了。” 洛出水一奇,暗暗咦了一声,她刚才受到的冲击太大,没听到三千桐说了什么,但此时却听三千桐道,“风阕,我……” “玉琴公子!”鸟风阕突然大声打断三千桐的话,转身走了几步,道,“我,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若是让出水误会,便不好。” 三千桐没有答话,洛出水心里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不认,她却是实实在在地知道三千桐已经拒绝了鸟风阕,这对她而言,实在大有关系,不然她也不会兴奋不已,跑到镇上沽酒夺鸡,去找石流星分享喜悦了。 鸟风阕兀自哀哀,却强拾情绪,反倒回头呼唤三千桐出去走走。三千桐心中其实也颇为矛盾,他不想让洛出水伤心,而且也当真觉得若洛出水乱来,确实令人头疼,但看到鸟风阕压抑悲绪,心中也极酸楚,见鸟风阕呼他出门,略略一笑,便同她去了。 漫步云云,在此按下不谈。却说三千桐一来二往,猜知事件背后由王文君推动,却不知京中之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