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第一人
郗道遇俯身拦道,“惜卿,向前之事,君臣皆有过失,这一拜,孤家不受。” 柳籍站起,王文君却躬身一拜道,“圣上,臣有别事,先行告退!” 郗道遇闻言一奇,还未答允,却见王文君转身自去,讶然太过,竟不知如何自处。柳籍同样大感惊奇,伸手喊道,“文君!” 王文君听若未闻,兀自走下龙阶。 李孤冰本以为王文君会放出什么奇策伺机反扑,不料如此,讶然无声。玉龙殿外,君臣三人默默地看着王文君离去。 郗道遇心中着实有气,看看柳籍,眼神一暗,心道,“哼,都是你带的好头!”随即袖子一甩,忿忿离去。 李孤冰暗叫不好,想追上郗道遇解释,却被柳籍拦住。 李孤冰左思右想,实在忿然,斥道,“他这招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孤冰,不要再说了。”柳籍一掌搭在李孤冰肩上,一叹,继道,“事情由我而起,让我去解决。” 李孤冰悲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柳籍闻言浑身一震,看着李孤冰,却无言可对。随后两人一道回尚书府,期间并未去看王文君。 一宿无话。 柳籍也在心中揣摸王文君忤逆之举,却并不赞同李孤冰“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说法,他相信王文君不会如此小家气量,如此一来,则必另有深意。只是一夜之短,又无过往事迹参详,柳籍一时也思索不出王文君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次日上朝,一切如霹雳轰然炸响,等不到柳籍细细思索。 柳籍久经沙场,也愕然惊异,呆在当场。 话说回头,昨日王文君当着郗道遇的面甩袖离去,实在令人尴尬。郗道遇大清早起来,初冬凉气使人精神清爽,上朝看见王文君,也立即颓丧不快。 王文君出列启奏,郗道遇眼皮子也懒得抬,让孙来将奏本递上。 王文君伏跪道,“罪臣为一己之私,陷害大将军,不得不任其责。”郗道遇闻言,脑袋轰的一下,连忙翻开奏折来看,殿下众人也顿时炸开了锅! 柳籍和李孤冰则愕然相视,不知王文君何以如此。 王文君却继续道,“罪臣暗使鬼门关失守,再致西壤失守,如此大将军……” “住口!”郗道遇怒不可遏,将奏本掷到玉龙阶上,又喝道,“退朝!” 百官不敢不从,退出玉龙殿,却云集不走。 郗道遇独留柳籍、王文君和李孤冰三人在殿内。 郗道遇已从龙椅上立起,来回行走,事态严重,他心知肚明,自是坐立不安。饶是千古奇才,面对如此突袭,也不可能及时找到全策应对,何况发动突袭的人,可可是个千古奇才。 柳籍发话了,“文君,你胡说什么?”说着单膝跪地,向郗道遇道,“吾皇,文君昨日便已发病,还望吾皇明察!” 郗道遇当然想听到这样的话,忙道,“不错,快宣太医!” 王文君摇了摇头,却道,“陛下,罪臣不死,不足以吊烈士。” 郗道遇恼恨悲怨,早已眼冒泪花,指着王文君的手颤颤地抖着,却说不出话,良久才冒出一句,“你,你,你这是……” 王文君从容道,“罪臣一生,只为超越柳籍,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完成成为‘中朝第一人’的夙愿,今刺杀柳籍事败,罪臣已是穷途末路,不愿苟且偷生。” 郗道遇觉得这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已经是万人景仰的相爷,这还不够么!” “不够!”王文君说到这里,忽然也激动起来,“远远不够!” 郗道遇怒道,“惜卿是你的结拜大哥,也是万民崇拜的大将军,确有你不及之处,但于为政之道,惜卿则远不及你,你们两人,一外一内,是孤家的左膀右臂,本难分轩轾,非要孤家封你一个‘中朝第一人’才够?” 王文君竟傲然复道,“也不够!” 郗道遇愕然,“你说什么?” 王文君道,“我要的不是这样。” 柳籍悲道,“如今天下靖平,我一介武夫,也没什用了。文君,你要盛名在我之上,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王文君道,“怎么做都来不及了。” 李孤冰怒道,“王文君,你什么意思!” 郗道遇也想知道。 王文君最不想被李孤冰误会,此时万事将了,终是卸下心防,伏地恸哭。 李孤冰猝不及防,愕然当场。 郗道遇已不知是怒是悲,眉宇紧锁。 · “姬阮贸然出关,是辛垣无兵怂恿,大将军应已无疑问。当时我的谋划,旨在致使西壤失守,教大将军威名扫地,至于都杰尔赤能否挥师直入,平关险峻,我倒不怕。但辛垣无兵也是心思缜密之人,都杰尔赤久攻熙西壤不下,才有后来师商之事。” “龙将军请援,我也料到,早早便安排朝英和新回在半路堵截,之后龙将军被带到府里,我为他找上公子霜钟。公子霜钟曾问‘为何选我’,我回答他说‘公子高才’,这当然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知道公子霜钟琴艺高超,对上大琴师师商,他也未必会输。但我绝不想看到三千桐出战,他出战,一定会赢,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后来在柳籍的陈述下,王文君才知自己早已棋失一着:若无公子霜钟助阵,柳籍反而要败退。 “因为在我心中,我想要的结果是公子霜钟战死,柳籍败退。一者,公子霜钟才是杀死族叔的真凶,他死,我便能为族叔讨回公道;二者,西壤陷落,柳籍声名必将衰落,但退守平关,又不会兵败如山倒;三者,我将真正成为中朝第一人!” 输了,公子霜钟或死或败逃,赢了,最多公子霜钟名扬,而非倾慕柳籍而且得到孟嘉鱼青睐的三千桐。这也是王文君当时的考量。 · 郗道遇竟不知这一切都是王文君暗中cao作,真是既愤怒,又惭愧。柳籍问为何不叫辛垣无兵刺杀。王文君回道,“他不会照做,至少他不想在西壤行刺杀之事。” 郗道遇自愧为君,竟识不得臣子深浅,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文君凄凉一笑,道,“柳籍夺魁那日,我便筹谋着收罗高手了,孤冰心向大哥,而且剑法卓绝,我不能不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