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沣老(一)
瑜风酒楼本是祖父史瑜风白手起家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父亲在世时,酒楼最为兴盛,奈何如今…… 我虽然恨那些令我家破人亡的人,但他们说的不错,事到如今,酒楼之所以这般败落又落入他人之手,我也有错。是我太过宠溺逸儿,又无防人之心,才落得这般田地。只是史家三代兴盛,却在我天命之年,败落在我这不肖子孙手上。我本三代单传,早年丧妻,此番变故中唯一继承香烟的逸儿又英年早逝。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无面目再见先人! 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虽是为逸儿守了三七,不知待我与他在地府重逢,是否还能一偿未了的父子情义。 心中这般念着,手上并没有停下动作,将白绫抛过枝头系了个死结,我站在大石上,渐渐探出身去,将脖子套在白绫上。 旦凡城中商会之人都被施压,无人肯助我,不得已而将酒楼变卖,如今真是一无所有了……是否真如当年那个道士所说,我是天煞孤星,注定为身边的人带来灾祸,最终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如今这一身的素服还未换下,却要暴尸在这荒山野林…… 反正,我已是孑然一身……无颜入祖坟,唯有回首望一眼这从小便有着深厚牵绊的、努力了大半生的湖州城,奈何已无我容身之地…… 越想心越沉,终是一横心,两脚一跃。瞬间喉部被勒,几近窒息,我猛地抓住白绫,将死的恐惧让我开始挣扎,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知发生了什么,白绫突然断了,我猛然落在地上,幸的这幅老骨头还算硬朗,没出什么大差错。 我疑惑地抬头,才发现一袭黑色劲装的男子跟着一个白衣少年朝自己缓步而来。 “你们…”我出口试问,“是你们救了我?” “是的。”白衣少年带着淡淡笑意答道,神色怡然,不似那黑衣男子的冷峻。 “方才为何不直接救下他?等到他挣扎许久才……”黑衣男子神色依旧,问着少年。然而那少年的回答竟然是……无法想象眼前容貌稚嫩的少年,竟会有这般心思,放眼大盟,也鲜有几人有这般想法。 “有些人你事先救了他,他反而还会怨怪你。只有明白了死的恐惧,才会对生命尊重。” 黑衣男子转过头,看着少年,似是问着:“莫不是你也试过?”引得少年一记睨眼。 刚想起身,却是双腿一软又坐回了地上,才记起,方才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少年单膝蹲下与我平视,笑意更盛,这般孩子的笑意中却带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神秘。 “从你的语气中,我听出了一丝不甘,说说看,是什么事逼得你不得不自尽。而你,是不是值得我救。” 至此我不过才说过一句话,他竟然听出我心有不甘,这般洞悉人心……看着少年深邃的双眸,我竟然会有一种想躲藏的念头。 “罢了,说与不说又能如何,不过平添两位的感伤。老夫到了这般地步,已难奢望有何转机了,两位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 “只是…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少年毫不忌讳的接下了话,却是一语道破了我心中所想,“老先生是要继续寻死呢?还是苟延残喘活于人世?”少年的言语虽是尖锐毫不留情面,但却句句是实情。我缓缓起身,少年也站起身来。 “老夫……”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先生应是湖州人士吧?正巧,我们要前往湖州城,既然先生还没想好,不如这一路上将你的事情细细道与我们听,就算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吧。” “这……” “莫不是先生不方便进湖州城?这天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一城之中同样如此。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得,该来的你躲也躲不掉,先生还是随我们一路吧。” 少年突然伸出手来,仿佛又突然想起什么,尴尬的将手收回,自言自语道什么:“都已经三个月了,竟然还没习惯过来。”少年无奈地扁扁嘴,一脸天真,此时的他仿似又是另一个人。少年终是很有礼数向我微微一鞠:“晚辈姓君名少,他是保护我的人——无言。” “老身是湖州城中的史沣。”我同样礼对少年,但更好奇他的身份,“君少爷是何处人士?” “晚辈并非大盟之人。晚辈之事一言难尽,倒不如先生先将心中苦闷之事讲与我俩。” “也罢。”于是在回城的路上,我将酒楼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少年。 逸儿是我独子,逸儿幼年时,他娘便染病离开了人世。我们父子虽是相依为命,但逸儿孝顺,我便将酒楼之事渐渐交由他来打理。然而自打今年年初逸儿认识一位叫佟儿的青楼女子开始,史府便不再安宁。我不愿逸儿沉迷女色变得不务正业,便为他物色了一门亲事。谁知逸儿擅自退了那门亲事,还为了那位女子不惜与我翻脸。 虽然逸儿最终看清了那女子的真面目,但那女子竟偷了逸儿的印鉴,将酒楼抵押给了我的对手丹凰酒楼。谁知这场风波到此仅仅是个开始,我将宅邸变卖给义弟赵阿,又向他借了一笔钱,才勉强保住了酒楼。 正当逸儿痛定思痛决心重振酒楼之时,赵阿却向我催逼还钱,而借据上的五万两竟然变成了五十万两!我才知道赵阿早已被丹凰酒楼收买,所有的陷阱环环相扣。 我向商会中常有来往的商号求助,却换得闭门不见,终是看透了人世冷暖。 屋漏偏逢连夜雨,逸儿为了弥补酒楼之事,日夜cao劳,得了痨病,终是英年早逝,抱憾而去。 赵阿威胁我若是不还钱,便要动我祖坟。无奈之下,我将酒楼变卖给穆至福还赵阿的债。但是,人心不及蛇吞象,赵阿竟然还强夺祖辈早年置下的几处田产作为利息。 故而我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了…… 少年在城中一处极普通的客栈投宿,也为我付了房钱,但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又能帮我多少,我在此不过是为人平添负累罢了。 未时,少年突然来寻我。“冒昧打扰,多有得罪。老先生……”无言依旧跟在君少身后,似乎一步也不曾离开。 “君少爷不必拘礼,称呼老夫沣老便可。” 少年欣然一笑:“好。沣老。” 君少爷将重夺酒楼的计划告诉了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理是不错,只是一切不过纸上谈兵,他不过一介少年,又有几分能耐能帮我夺回酒楼?而让我诧异的是,仅仅半天功夫,他何以知晓这么多实情,又如何想到这般计策? “这计划虽是好,但如今老夫身无分文,如何筹得五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