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应作如是观
晨光下的少年走得很早,早到步履稍慢的星辰都还没来得及离开天穹。 院子那头的小院这会儿依旧平静,柴扉紧紧闭在那里。 少年一人在黑夜与晨光交替间的北街直行,夜风的尾巴吹乱了少年的发梢不说还划开了一颗不平整的心。 ........ 昨日半夜其实走了场雨,来势也急,去势也急。 少年本来是一直呆站在院子里的,见下了雨他就搬着躺椅坐到了屋檐下,用手托着腮看雨、看天。 小时候念安常听娘说:“夏雨本急、似自在飞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 可少年今天偏偏就期盼着它们能在天穹中多留一会儿。不幸得是,雨终究还是小了下去,那周遭的日月星辰、黑天垂云到底还是从四周紧紧逼迫过来,把大半夏雨压了回去。 “便似你这般无拘无束,却也只能在这世间走上这么小半朝啊。” 念安摊开双手看了眼自己白皙得有些病态的手腕,觉得好生嘲讽。 “春风化雨,我看是绝情灭性啊……”这话少年自己也不知如何就脱口而出了。 ........ 天地间一片诡异的宁静。 少年只听见心脏砰砰猛烈跳动了起来,一股无名之热霎时间布满全身,仿若又有小虫在每个毛孔里穿梭,惹得少年头皮发麻。他急躁得解下身上的外衫一把扔进了院前刚刚积攒起来的小水塘里,然后挺身冲将出去淋着断断续续的雨丝,盘腿坐在了屋前的院子里低吼 “滚……蛋……” 嘴上吼,心里也在骂。 “甚么破身体,不要也罢。” “连累得爹娘早亡,害的周遭邻里十载不宁,还困她在这小天地间动弹不得。” “你既然要我来,又为何要待我这般苦?”少年越想越气,便是这些年自己真心笑脸换来的恶意也在眼前逐渐狰狞了起来。 他坐在地上,懊恼得一脚踢进了身前的水潭,溅起一阵飞花,冰凉的雨丝没有让他安静下去却让更浓的怒意从心间席卷上来。 正当少年平生第一次想任由着那股怒意掌管自己身体时,一股清凉而带着些锋利意味的白色飞絮仿若从头顶灌下、进入了他的身体。就如同少年那日在潭水间感受到的一样,那洁白的飞絮仿若自在如清风般在他五脏六腑间穿行。 少年好奇得使出浑身解数想去抓住那虚无缥缈的白絮,可惜终不得其法。 冥冥间,念安的心神稍稍从那怒意间解脱了些,他有种预感,这白色飞絮其实才是自己改命的关键。 想起昨日那”一眼望去岁月”里的人和事,少年无私自通般咬着牙关拼命将自己的意识往胸膛里灌过去想要围住那片飞絮。不知是不是飞雨浇湿周身的缘故,今日念安的意识格外清明,那些念想涌入身体里后自然而然得朝那片白絮追了过去,到头顶,至双目,达咽喉,存小腹,之后白絮上升飞到了念安胸口的位置。 这里是一片看不见的黑暗,狡猾的白絮钻进阴影中后很快就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影。念安的意识想冲入黑暗继续去追那白絮,可无论多少次都会被黑暗中一道屏障般的阻隔给弹了回来。 渐渐得,少年好不容易灌进去的意识弱了下来,在他的五感中消失散去。 从前月发现水潭开始,念安就仿佛能感到那丝在自己身体和时间中同时穿行的白絮。他始终想伸手握着些什么。他也想改命,不若现在这般,在秋秋追问下仿若一颗在风中飘忽的棋子,连自己也不知前路到底应该长成何种模样? “改命啊……改命……” 少年仔细回忆着和余道人相遇的每一次细节,每一段话语,每一个眼神。 沉思中的少年能够感觉到雨丝正好已缓。 它们正随着自己的性子轻轻敲击在房顶,在院门,在水面,仿若想要穿梭过那个碰撞的临界面进到另一边去。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流光。 既然周身依旧存着麻痒,他索性就大胆试着光出上半身、用手蘸着雨水开始在一旁的砂石地上写字。 他自己也记不清写了多少,只是下意识的在每次周遭地上写满了之后伸出手掌去擦掉。 从一片黑夜擦到天际微微放明,少年的掌心已然是血rou模糊。 他一直在一笔一画的写着改命两个字,写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立在水井前的,靠在躺椅中的,甚至还有住在院儿那头的。 写到第九千个时,少年再不继续,因为他觉得差不多了,这两个字已经快要和右手的血黏在一起了。 所以他站了起来,他要再去青羊山上见那道长。 …… …… 道长似乎知道少年今天还会来,一早也立在了那青羊山的荒土坡前。今日余生打扮得倒是极为庄重,一身雪白的道袍理得端端正正,脚踩翘头小鞋,头悬道髻道帽,桃木剑这会儿则正被他拿在手里反复擦拭。 念安沉默不言,直接走上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情庄重得朗声道:“请道长教我改命……” 余生站在那里没有理他、依旧擦着自己的剑。 “念安……请余道长……教我改命。” 余生又擦了擦桃木剑,斜着眼看了下少年,桃花眸子里映出点星火。 少年很认真得弯腰、磕头,双手死死插在泥土里紧紧攒着地里的草。 过了半晌,那把桃核木剑轻轻垂下将少年右手挑了起来。 一片血rou模糊。 …… 余生盘腿坐了下来,仔仔细细察看一遍少年的右掌。 “昨夜受刺激了?“ 少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已经答应教你改命了,为何今天又来求我?”声音含着微怒和不解。 念安抬起沾些泥点和血污的脸认认真真盯着余生的眼睛:“念安敢问道长有几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