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恩(7)
李旭可以命令自己尽量不要去想杨广的过失,却无法禁止别人怎么想。几天后,兄弟们再度聚首小酌,三杯下肚,罗士信借着酒力发起了牢sao:“人都说皇上是龙子龙孙,生来便聪明绝顶。照我老罗看…..”他举起酒盏,将里边的甘冽的米酒一口闷了下去,“小事也许明白,大事上却非常糊涂。” “士信,别撒酒疯!”秦叔宝猝不及防,被罗士信的话吓得一哆嗦,半盏酒都泼到了官袍前大襟上。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圆领武将常服,看上去非常沉稳大方。被酒水溅湿了后,结实的胸肌很快便从袍服下透了出来,整个人的形象也登时从一名儒将变成了莽夫酒鬼。但秦叔宝却没时间擦身上的酒,一边去夺罗士信的酒盏,一边四下里向众人解释,“士信最近累过了头,酒水一进肚子就压不住。大伙别听这个粗痞瞎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罗士信一直很敬重秦叔宝,这次却破了例。躲开秦叔宝伸过来的手,抓起脚下酒坛给自己又斟了满盏,一边喝一边继续抱怨。“秦二哥怕有人弹劾么?你也忒地小心。能和仲坚坐在一处喝酒的,又岂会是搬弄是非之人?” “在座之中当然没有市侩小人,但陛下高瞻远瞩,他考虑的事情,咱们也许不懂。”秦叔宝再次谨慎地四下陪了个笑脸,然后继续劝告罗士信。他不愿与周围的人发生误会,虽然眼下像胡人一样围在同一张桌子旁吃酒的几位都是李旭的知交好友。 “叔宝兄别顾忌那么多,今天咱们这里没有外人。偶尔发几句牢sao,皇上身边的人听不见!”坐在秦叔宝身边的是李世民,看到秦叔宝模样窘迫,笑着替他解围。 秦叔宝尴尬地笑了笑,放弃对罗士信的阻拦。“我是不想让这粗痞喝得太多。马上要整军南返了,这家伙一喝酒,又得耽误事儿!” “叔宝兄要南返?”李世民楞了一下,双眼瞬间睁得滚圆。 “是啊,此间事情已了,我和士信该回去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张老将军那里怎么样了!”秦叔宝点了点头,眉宇之间隐隐透出几分担忧。 “哦,我本来想邀几位赏光到太原坐坐的。家父一直说想见见能让陛下画了像挂在御书房中的豪杰真容如何,可惜这次不能得偿所愿!”李世民迅速将脸上惊诧的表情变成一种略显遗憾的姿态,带着几分惋惜的口气说道。 “谢谢二公子热情相邀。但瓦岗附近战事正急,我和士信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去!”秦叔宝朝李世民拱拱手,向对方的热情表示谢意。“等平定了瓦岗,我二人定然去府上叨扰。介时咱们再一醉方休!” “何必介时,今日便可一醉!”独孤林举起面前酒盏,大声建议。 “不醉不归!”众人无论怀着什么心情和目的而来,此刻一同举起的酒盏。 座上的客人不多,秦叔宝刚才的谨慎的确有些没必要。坐在李旭身边的独孤林是他和罗士信的旧相识,为人一直靠得住。而李世民身为唐公府二公子,想必也不屑于干那种举报同僚为功,侮辱家门的勾当。至于坐在靠下首的慕容罗和李安远两个,他们二人是李世民带过来的,据说原来也是旭子的旧部,为人想必牢靠得很。 “不醉不归!干!”罗士信的确有些喝过量了,众人举盏干了以后,他又举着空酒盏喋喋不休。“仲坚,我不是忌妒你。但陛下这次的确不公平。除了你和李二公子外,对其他人都有功不酬。特别是对守城的将士,这两天我听说了,皇上当初用到他们时,答应每人封六品官。如今事情过了,干脆不提这个茬!弟兄们气愤得很,发誓再也不给这朝廷卖命!” “士信,你真的喝多了!”秦叔宝一把抢过罗士信的酒盏,大声呵斥。李旭现在是冠军大将军,级别比他们高出甚多。又初受圣恩,心思未必还和原来一个样。 “多什么?”罗士信接连向秦叔宝翻了几下白眼,兀自辩解。“就是对仲坚,他也不过是稀里糊涂,忽冷忽热。既然他那么欣赏仲坚,为什么不追究这几年谁暗中使绊子令他们君臣相隔?为什么不问问去年征辽东时,仲坚为什么连朝廷的消息都收不到?” 这话问得在情在理,座中谁也无法反驳。杨广要李旭去齐郡时,的确曾经答应对方不需多久便召他回来。可这一别就是两年,连同带李旭一起去征辽的承诺也忘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事后杨广做出了解释,也处罚了一个替罪羊。但这几天裴矩、虞世基等人对李旭的排挤都摆在明面上,杨广亲眼目睹,却不欲追究。 “我倒不在乎在朝堂还是地方。这两年跟着张须陀老将军学了不少东西,与重木、叔宝和士信你也处得来。要不是陛下指定了我的驻防范围,我倒宁愿跟你们回东郡去!”李旭放下酒盏,坦诚地说道。 他能理解罗士信和秦叔宝二心里的失落。也难怪罗士信抱怨,朝廷在封赏之事上处理的着实有失公允。三个人一道北来,功劳彼此之间相差不大。他自己连升数级,一跃而成冠军大将军,开府建衙。而秦、罗二人只得了两个骑督尉的散勋,官职一点儿都没有升。所谓回到张须陀麾下由老将军量才使用也不过是句空话,张须陀的实职为荥阳通守,麾下空缺最大不过是都尉和副都尉,已经和秦、罗二人目前的官爵等级差不多。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仲坚。义薄云天。咱们几个这么多年一道,先走了重木,又走了你。过两天不知道谁又走了…….”罗士信胳膊一垂,头歪在桌案上,就此睡着。 李旭轻轻地叹了口气,出门叫进两个亲卫,命令他们将醉了酒了罗士信抬到别帐休息。想到此后与秦叔宝等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他心里也很失落。仿佛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般。可偏偏时局如此,他又不能出言将对方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