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执半生缘
执笔/残蝶零 一、 九月初一,晴。 深山镜湖,人迹罕至,落英缤纷。 我看见一只雪妖在湖边晒太阳,眉眼冰冷,白发如练,铺了满地。 雪妖怕热,所以一只晒太阳的雪妖,必然是一只有故事的雪妖。 我将双手拢在嘴边,冲那只雪妖大声呼唤:“香雪海——是你吗——” 回应我的是他的一记冰风掌,打得我满地乱滚,四仰八叉。 雪妖不爱与世人接触。一掌打飞了斗胆打扰的人类后,他挥挥衣袖乘风起,飘飘然就要飞走。 雪妖并非妖物,他们原本都是人,和你我一样,活生生的有血有rou的人。或因练功走火入魔,或因感情遭受创伤,他们丧失了自己身为人类的本性,躲避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变成没有感情、没有记忆,自然也就不会有痛苦的“雪妖”。 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我想把他找回来。 “我是七七啊!”我忍痛爬起来,冲着它的背影不依不饶,“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说完,我蹲下抱着头,做好了再吃一掌的准备。 预想中的补刀却没有到来。 “七······”雪妖向我缓步走来,长发飞扬,琉璃般的瞳孔微微泛光,像极了记忆中的少年。 我终于找到你了,香雪海。 二、 初遇香雪海,是在几年前。 江南有座会稽山,山上有座梅花观,观主听梅真人收了七个徒儿,取名梅花七星,我是小师妹梅七七。 在天纵英才的师兄们的对比下,我简直称得上不学无术,除了食量惊人,没有一处拿得出手。我深深怀疑师父让我加入“梅花七星”这个团队出道,纯粹是为了凑人数,因为“梅花七星”比“梅花六福”好听而已。 师父有旧伤在身,常年闭关,观中的事务都交给大师兄梅玦处理。十三年前,师父在山脚下把尚在襁褓中的我捡了回来,但他老人家只管捡不管养,大师兄一手带大了我,我也把他当作亲哥哥一般敬爱。 我很知足。师兄们就是我的亲人,梅花观就是我的家,会稽山上的山猫野狗都是我的玩伴,人生的头十年,我过得很开心。 直到大师兄捡回来一个女孩子。 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乌黑的秀发用红绸带扎起来,瀑布般垂在腰间。只是她一张俏脸总是冷冷的,也不肯开口说话。大师兄为她起名“梅寒”,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意。我却嫌梅寒这名字太疏离,所以喊她“八妹”。 大师兄说,八妹父母双亡,她受了刺激不会讲话了。 我很同情她。但八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过,她从来不曾流露过悲戚的情绪,也从未展露过欢颜。让我一度怀疑她是个面瘫。 一开始我只当八妹怕生,为了让她尽快开朗起来,我故意接近她,给她讲笑话,偷偷下山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八妹不会当面拒绝我的好意,但每次我去看她时,都会发现我送的东西被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唯一能与她亲近的就是大师兄。八妹从不搭理我们,却整天跟着大师兄学习剑术。好脾气的大师兄也不推辞,几乎成了八妹的私人教练,都不怎么带我玩了。 对八妹的不满日积月累,我终于忍不住了,决定给她点教训。 三、 师兄们都以为我不学无术,其实我会一门独家绝技——易容术。 练成这项绝技全拜师父所赐,有一次他赶着去闭关,年幼的我拉着他不让走。师父无奈,随手拿了一本图画书转移我的注意力,这本叫作的奇书影响了我的一生。 当然,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师兄们,我经常易容成他们的样子骗过守门弟子下山玩,被他们知道了还得了。 这次,我要模仿的正是师父他老人家。梅花观中师父最大,八妹见了师父,焉有不服软的道理? 我打扮妥当,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在后山练剑场找到了八妹。 她一见到我,立即单膝跪下,道:“香雪海见过听梅真人。” 八妹竟然会说话,而且一开口竟是少年的声音,他是男扮女装! 这个事实犹如晴天霹雳,我呆愣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 怪不得他一直刻意疏远他人,原来是怕别人察觉他的秘密,知情的只有师父和大师兄吧。 见我愣在原地,八妹,不,香雪海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又道:“梅玦大哥说真人下个月才出关,您这次提前出来,可是解开了我父亲遗言中的秘密?” 我这才记起自己还顶着师父的脸,忙道:“尚未得知。为师有些乏力,先回去休息了。” “呵,想逃?”没想到他一声冷笑,双手在胸前结印,凭空凝出一把剑来,封住了我的退路,“真人知道我父亲并未留下遗言,怎会去解开什么秘密?你到底是谁?” 我被他眼里的冷酷所震慑,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不要杀我,我是七七······” 我散掉功力,露出本来面目。 香雪海的戾气并未缓和:“既然你已知情,那我也留你不得了······” “少侠饶命!我保证不会泄密!”我扯着他的衣角,“您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以后该怎么做,你明白了?”他幽幽道,晃了晃手中的利剑,那剑晶莹剔透、寒气森森,竟是他催动内力,将水汽凝结成冰而成。 我狗腿地点头,再三保证从此唯他马首是瞻,这才保全了小命。 四、 从此,我从大师兄那里接过了照顾香雪海的职责。 他其实很好相处,每天除了练剑,就是发呆,也不爱给人添麻烦,那天说杀我灭口只是在吓唬我而已,我渐渐跟他熟识起来。 “香雪海,你为什么要假扮女孩子来我们梅花观?”我很好奇。 “秘密。”他总是避而不答。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给香雪海送早餐,却发现他反常地尚未起床。房内传来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我顾不得敲门,一剑劈开门闯了进去。 房间里落满雪花,香雪海安静地躺在床上,半埋在积雪之中,如同毫无生气的玩偶。 他似是被我吵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香雪海,你这是怎么了?” “我昨晚好像做了噩梦,大概是梦中有些失控。” 原来房间是被他自己失控冻住的。 “你梦到什么了?” 香雪海见瞒不过我,终于说出了他的秘密。 他本是昆仑雪鸩宫的少宫主,自幼丧母,冷酷无情的父亲吝于给他一丝一毫的关爱。回忆童年,他只记得白雪皑皑的练剑场,父亲严厉的目光,还有那本只有历代宫主才有资格练习的。 后来,他父亲死于一场叛变。 雪鸩宫大长老空寂提剑走来,从剑锋滴落的血珠染红了满地白雪。 “香雪海,交出春水赤莲果,别落得和你爹一样的下场。” 一池寒雪化春水,练到一定程度,人就会被寒气侵蚀,并逐渐丧失七情六欲,此时需服用春水赤莲的果实来化解体内寒气。赤莲果极其珍贵,和一样是历代宫主才能染指的圣物。 “不。”他摇头,然后举起了剑。 就算交出春水赤莲果,生性阴狠的空寂也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