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回何玄灵封龙山降魔 宋徽宗观星台问计

    　　话说蒋圆当时掣出刀来，直插入孟荡、宋彬面前桌案内。两个吃了一惊，孟荡道：“恩公这是何意？”蒋圆正色道：“当今大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盗寇作乱。蒋某自思时日无多，不自度德量力，欲为天下扫盗患，开太平。我知二位义士心怀报国之心，又与那梁山不共戴天。于公于私，恳请二位壮士助蒋某一臂之力。若是应允，便请收下匕首为记。若是不肯，可带这财物自去。蒋某以诚相待，绝不阻拦！”孟荡、宋彬两个听罢，相视一眼，起身下拜道：“我等原是落草之人，蒙大人不弃，搭救性命。适才肺腑之言，足见大人忠义之心。我等情愿执鞭坠蹬，为帐下一小卒，虽死无怨！”蒋圆心下大喜，慌忙扶起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也。’今为国家招得二位义士，便是登时死了，也自瞑目了。”便将匕首拔出，交与孟荡、宋彬两个。当时教邓侁重复出来相见了。那邓侁本是蒋圆门生，今见恩师收得两位豪杰，心中亦喜。蒋圆便教于军帐中为孟、宋二人置酒压惊，两个各饮了三杯。席间，孟荡说起中梁山反间计之事。蒋圆叹道：“梁山之贼诡计多端，剿除殊为不易，须得从长计议。”当下孟荡、宋彬两个又说起许多过往之事，蒋圆畅言平贼之策。众人直说到三更方散，各自就寝，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蒋圆等接得探马报道：“梁山贼众已烧了龟蒙山寨栅，退兵回梁山泊去了。”蒋圆听了，便与邓侁、孟荡、宋彬等，引军马收兵回沂州。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且说卢俊义等当日平灭了龟蒙山，却折了杨春。朱武哭道：“不想当初少华山聚义四人，今只剩得我与史大郎两个。”众头领都来劝慰。燕青道：“这韩仲虎是一条好汉，今番吃我等坏了性命，也需将他好生安葬。”当下将杨春、韩仲虎两个收敛已了，都葬于龟蒙山中。众人商议进退之事。朱武道：“孟荡、宋彬两个已被官军所救，我等远来已疲，官军以逸待劳，不可再战。”众人称是。卢俊义道：“此番得胜多赖孙荣、吕彦彪二位兄弟相助，卢某定向宋公明哥哥禀明，早教你等到山寨共聚大义。”孙荣、吕彦彪两个称谢。当时两筹好汉引小喽啰先行回浮来山，梁山军马随后起行，取道袭庆府，会合李应军马同回山寨去了。

    　　众人行到梁山，见公孙胜等头领已在水泊边迎候。当时寒暄一番，大众乘船同回山寨来。卢俊义动问近日山寨形势如何，公孙胜道：“公明哥哥与吴军师屡攻谭氏寨不下，双方互有伤损。吴军师来信叮嘱员外待公明哥哥归来前，多留意山寨根本。日后不可轻离，恐有疏失。”卢俊义听罢叹道：“不想这谭氏寨如此难克，若长期对峙下去，恐于山寨不利。”众人听罢，各自叹息。自此，卢俊义与众头领只于大寨内cao练军士，休生养息，不在话下。

    　　一日，卢俊义等正在忠义堂内议事，只见山下李立、王定六酒店差人带一人上山来。当时那人拜道：“小人是封龙山高头领心腹，自上次大寨打退官军后，一向无事。不想上月那伙官军卷土重来，兵马较之上次更为厉害。高头领与杨、索等头领下山交锋几阵，不得便宜，又折损了些人马。因此众头领商议，特派小人带书信来，求大寨发兵相救！”卢俊义接过那信与公孙胜、朱武看了，便先教小喽啰带送信人去歇息吃酒。当时与众人商议救援一事。朱武道：“我等刚打龟蒙山回来，人马尚自疲乏。封龙山又远，若劳师远征，恐于军不利。”卢俊义道：“虽如此说，封龙山是我等手足，此时危急，不可不救，不然显得我们无义气，让江湖上好汉耻笑。”众头领听罢，也都称是。公孙胜对卢俊义道：“朱武兄弟所言在理，然兄弟有难，且杨、索二位兄弟在彼，我等理应相救。依小弟之见，不须用众兄弟张弓挟矢，费力劳神。小弟独自前去，施些法术，破敌也不是难事，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卢俊义大喜道:“公孙军师之言可谓两全其美，只是此番前去需小心在意，我等专候捷音。”当晚公孙胜自回下处收拾了一应法器等物，安排已了。次日一早，卢俊义与众头领在忠义堂饯行，直送到金沙滩。公孙胜与那送信的投封龙山去了。

    　　先不说公孙胜来助封龙山破敌之事，且说上年望天犼何玄灵自与曾孝蕴别后，心灰意冷，便取路投蓟州二仙山来。却不作法，只是步行。沿途游历各地山川景致，好不快活。行了一月有余，方到蓟州地界。何玄灵往日曾奉师命到过二仙山，因此径行到山下，顺着松荫小路行到紫虚观前。把门童子认得何玄灵，忙入去报知罗真人。罗真人便教请何玄灵入观。当下童子引着何玄灵到殿后松鹤轩内，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定性。何玄灵向前行礼起居，问了安，说道：“师侄久不曾来拜会，师叔一向可曾安好？”罗真人道：“诸事皆好，惟吾那弟子公孙一清，一别三载，不见回山。上年他老母病重，甚是挂念。弥留之际，终不得一见。”何玄灵道：“上年一清师兄助那宋公明攻打濮州，师侄为保全城百姓，不得已与其斗法。冲撞之处，还请师叔责罚。”罗真人叹道：“往日梁山曾来人取他下山，吾因他名列罡煞之数，更兼高廉又是妖邪之人，便传了他诀法，教他下山相助。本教他事成后即便脱离火坑，回山随吾学炼长生。不想他身处梁山众人之中，终被人欲所缚，乱了从前学道之心，助那宋公明攻城掠地，罪下醴都。吾有心相救，奈何天意如此，吾安肯逆天？然师徒一场，眼见弟子沉沦，不能相救，不免心中伤感。”说罢，喟然叹息。何玄灵劝道：“师叔不必如此，世事无常，福祸无定。人活一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师叔已尽师徒之谊，只看天意如何了。”罗真人听罢，稍稍回转道：“往日汝师张真人曾多与吾说汝慧根清静，今果如此，真乃道家之福。”当时两个又叙了些闲话。罗真人便留何玄灵在紫虚观住下，每日与他谈些玄妙及长生之法，又带他赴众仙山访友。荏苒光阴，不觉早过了半年之上。

    　　忽一日，罗真人对何玄灵道：“昨夜吾观天象，见此山上正对之星晦暗无光，想是吾那弟子一清业缘已尽，合当收伏。吾知汝应上界星宿毕月乌，是天帝遣下收伏罡煞之人，因此托汝前去了结一清业缘。吾有一言，汝当记取，可保此去功成。”何玄灵下拜道：“弟子恭听教诲。”罗真人道：“前者于濮州，一清的五雷天心正法已为你所破。但有一事，汝不可轻视。吾那弟子下山时，曾将本山三宝之一通天如意带去。那宝贝非同小可，能吸收天地灵气，驱魑魅之力为己用，汝今前去务必小心在意。”说罢，取出二物在手道：“也是天意，吾今有二物与汝。此二物本是龙虎山之物。一个是阳平治都功印，乃是从汝师处借来施篆所用；一个是九天神丹，乃是初代张天师所炼。当时丹成而龙虎现，极为珍贵。当初汝师与吾两颗道：“一颗自用，一颗收起，他日自有分晓。”今日将此二物与汝，切记小心在意，事毕早回。”何玄灵拜受了。次日一早，何玄灵收拾一应物件了当，便拜辞了罗真人。就怀中取出一个手帕来，踏上去，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何玄灵，如飞也似望封龙山去了。

    　　不上半个时辰，何玄灵早到封龙山。俯身向下望时，见地上官兵正修筑寨栅，清理废墟。便落到地面，收了手帕。独自到营前来，说了姓名。守门军士听了，忙入营内通报。片时，只见营内三个人笑脸迎将出来，正是吴玠、折可存、杨沂中。当时请入营寨中坐定。吴玠开言道：“早闻道长大名，今日不知甚风吹得到此，有何见教？”何玄灵道：“想必强徒中定有会施法术之人在此，贫道此来正为助将军一臂之力。”杨沂中起身道：“道长真神人也！不瞒道长说，上年我等前来收捕这一伙贼人，因中了梁山泊吴用那厮诡计，不能取胜，便到府州暂歇，休养了好一阵子。今番小人父亲也率军马相助，前来征讨。已与贼人交锋几阵，互有胜负。不想前日梁山来了一道人，唤做甚么入云龙公孙胜，那厮善使妖法。我等不敌，小人父亲也吃贼首高托山砍伤左臂。那妖道又趁夜施法纵火烧营，幸而我等早有防备，不致大败。闻得道长法术高深，可请略施手段收服了那妖道，我等便可乘势进取，收捕这伙贼人。”折可存也起身道：“还望道长助我等剿灭贼寇，以报国家。”何玄灵听罢笑道：“众位将军不必多礼，贫道既来，明日便随诸位出阵，到时自有分晓处。”吴玠三个大喜，便教备下素筵，又请杨沂中之父杨震来与何玄灵相见。当晚吴玠教人去封龙山投书，约来日决战。众人只等来日破敌，一宿无话。

    　　次日破晓，曙光初现。双方各起军马，两阵对圆。官军阵里，吴玠居中，何玄灵、折可存在右，杨震、杨沂中居左，引兵马缓缓出到阵前。对阵里，高托山一马在前，公孙胜、索超、赵士谦、刘庆甫于后一字排开，身后众喽啰席天卷地而来，两下相迎。杨沂中当先出马，扬鞭喝道：“无端妖人，逞术惑众。今高士到此，王师在前，若不下马受缚，定教尔等化作齑粉！”急先锋索超是个性如烈火之人，那里耐得住，纵马轮斧而出。杨沂中见了，挺枪来迎。两个斗了二三十合，刘庆甫舞刀而出，来助索超。官军阵内，折可存欲出阵时，早见一人飞马而出，却是吴玠亲自出阵，迎住刘庆甫厮杀。约斗二十合，那刘庆甫虽有些武艺，却敌不过吴玠，只办得架隔遮拦。入云龙公孙胜恐索超、刘庆甫两个有失，就马上捏起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只见那口松纹古定剑应声出鞘，疾望吴玠刺来，吴玠大惊。官军阵里何玄灵早已瞧见，御起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来，三口宝剑就于空中乒乓作响，斗个不停，两边阵上的人都仰面看得呆了。公孙胜见解围不得，忙又捏起诀咒。只听得背后一片惊呼，封龙山阵上小喽啰手中军器尽数脱手，飞升到半天里，齐刷刷望官军刺来。杨震、折可存等惊得目睁口呆，不知所措。却见何玄灵气定神闲，取降魔铜铃在手。才晃得三下，铃声过处，只见半空中一应刀枪剑戟，斧钺矛戈如听召唤一般，悉数调转，反投封龙山阵上来。那边厢，公孙胜那口松纹古定剑与两口三五斩邪雌雄剑硬拼了多时，砰然断裂。公孙胜见宝剑破碎，心下焦躁，两手就胸前转了两转，忽地右手向天一指。霎时天色昏黑，雷声大作，空中数万道雷霆劈下，将那一应军器劈个粉碎，随风四散。官军阵里齐声呐喊，只见刘庆甫被吴玠一枪刺于马下。索超见了，无心恋战，望本阵而走。官军齐声呐喊，杀奔对阵来。高托山等一者因公孙胜法术被破，心下怯惧。二来见孩儿们手无军器，怎生抵挡。忙教调转回山，后队喽啰吃杀死甚多，官军直追到封龙山下。山上杨志命将滚木礌石迎头砸下，官军颇有损伤，只得暂且收兵回营去了。

    　　且说高托山等众人退守山寨，杨志询问交战之事。众人叙说今日斗法斗将失利，折了刘庆甫。公孙胜扼腕道：“今日之败，罪咎在我。那年我下山时，本师罗真人曾授我五雷天心正法。这法术本属五雷法，共分东西南北中五层，先易后难，每层需修炼一年之上方可掌握，我为今也只掌握四层半。观那何玄灵法术已臻至顶层，因此上赢他不得。”众人道：“似此如之奈何？”公孙胜道：“无妨，我还有一法，乃是经道友路时中点拨学成，名唤五雷天心异法。此法虽为五雷法最末之术，但若能配合法器，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今日对阵，我那松纹古定剑折断，又不曾多带法器，因此上施展不得。”言罢，唤小喽啰取来随身包裹，自去包裹中取出太阿宝剑与一面聚兽铜牌来。杨志见了，忙问道：“这可是那高唐州高廉之物？”公孙胜笑道：“正是。那年杀了高廉，我怜惜这宝物，便将其封存。有此二物配合五雷天心异法，便可威力大增！”众人听罢，转忧为喜。赵士谦再看那包裹时，却见一柄如意在内。便问公孙胜道：“敢问这宝贝却是何物？”公孙胜笑道：“这宝贝唤做通灵如意，是二仙山三宝之一，能驱八荒之力为己用。本师曾告诫我，非危急时切勿用它，因此带在身边，一向不曾用过。”赵士谦道：“这如意若真有摄魂吸魄之能，眼下不是正有可用之处？”公孙胜等头领忙问缘故。赵士谦道：“小弟闻这封龙山原是大禹治水时，为平息风浪，将一黑龙锁封于此。若能用这如意召唤出黑龙相助，莫道官军，便是神仙也怕！”公孙胜笑道：“正是此理，想刘头领之仇不日可报。”众人见说心喜，都暂忘却了烦恼，重新振刷起精神，只待再战官军。

    　　却说吴玠等掌得胜之兵回营，众人齐声称赞何玄灵法术高深。何玄灵笑道：“不是贫道夸口，数日内定与列位将军赏月于封龙山顶。”折可存等大喜，当下椎牛宰马，庆贺得胜，众人饮酒至半夜方散。一连数日，封龙山坚守不战。吴玠等见了，便将封龙山团团围定，连日宴饮。那日军校呈上封龙山战书来，乃是约次日公孙胜单搦何玄灵斗法之事。官军上下此时正有此意，当即批了回书。

    　　是夜，吴玠暗地里召集折可存、杨沂中道：“眼见这何道人法术高强，若是来日得胜，功归其身，我等半载心血岂不是毁于一旦？不如早作计较。”看官听说，原来这吴玠虽是足智多谋，文武全才，却心地匾窄，睚眦必报。当下折可存劝道：“统帅不可如此，我想那何玄灵是世外得道之人，岂会看重这功名之事？”杨沂中也劝道：“敌未灭而手足残，此亲痛仇快之举，恐于军心不利。”吴玠见说，心下不悦。转个念头，堆下笑脸道：“我本为二位贤弟着想，既是如此，便暂且作罢，容日后再议。”当时送折可存、杨沂中二人回去，独自于帐中筹划。

    　　次日一早，公孙胜自背了那口太阿宝剑，就马鞍鞯上挂了聚兽铜牌，身边带了宝贝如意，乘马下得山来。高托山、杨志等于后排成阵势，命小喽啰摇旗呐喊，擂鼓鸣金，专等官军厮杀。须臾间，官军也到，阵中吹动画角，发起擂鼓。何玄灵峨冠道袍，自阵内策马缓缓而出，就马上施礼道：“一清师兄，汝也是知天命的人。时至今日，尚不思脱离火坑么？”公孙胜道：“吾等兄弟之情，非比寻常，外人岂能晓得？无须多言，今日便要见个胜败！”言罢，左手便取铜牌，右手去背上掣出那口太阿宝剑来敲动。只见铜牌响处，中军里早卷起一阵黑风。就那风中，一群怪兽毒虫直撞过来。何玄灵见了，便取降魔铃在手，望那黑风摇动。那边厢，公孙胜挂了宝剑，噬破右手食指，猛地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道红光射至半空里，霎时天地之间，飞沙走石，漫天腥红。那群毒虫猛兽借这威势，竞相奔驰，愈发凶猛起来。那降魔铃竟奈何不得，反吃风沙吹入铃内，刺耳乱响，轰的一声爆裂开来。何玄灵见状，心下大惊，再不敢怠慢。忙叠起印诀，口里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只见背后两口宝剑噌然出鞘，交叠旋转飞出，竟于官军阵前化成一道屏障，将毒虫猛兽悉数拒之于外，却当不得那血风透入。官军阵里众多人马早惊得呆了，挪不动脚。被一阵腥风吹过，但凡沾着的，无不焦身烂额，登时毙命。何玄灵急待另取法宝时，早吃公孙胜瞧见，就怀中取出通灵如意来，口中念念有词。说犹未了，猛听得封龙山坳里震天撼地一声响亮。就那响声里，一条黑龙蓦地直窜入半天云里，左右盘旋，忽地望官军阵上俯冲下来。何玄灵那两口宝剑吃那黑龙冲过，溃不成军，登时飞散，那些毒虫猛兽乘势席卷过来。何玄灵见不是话头，忙收了宝剑，作起一个土遁法，携了吴玠、折可存、杨沂中三个，逃出生天去了。高托山、杨志、索超等分头掩杀过去。官军人马群龙无主，大败亏输，被赶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高托山等直追过五十余里，方才收兵。公孙胜见大军得胜，便念动咒语，收了如意。那黑龙与猛兽霎时不见，现出青天白日来。杨志等合兵一处，教小喽啰将官军丢弃衣甲辎重尽数装载上车，得胜回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