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回神算子独谋冰湖战 曾孝蕴二打梁山泊

    　　话说柴进纵马过河，不料冰面甚薄，禁持不住，当时连人带马落入冰窟。身后官兵数骑在岸上见了，都指指点点，相视大笑。那河水冰冷砭骨，寒气摄人。柴进兀自挣扎之际，忽见岸畔涌出两骑来。一个飞身下马，纵步跃至河上，将柴进自水中拽出；一个弯弓搭箭，望那官兵领头的一箭射去，应弦落马。那余下几个见了，唬得一窝蜂逃走了。那人也不追赶，径奔过来。柴进看时，两个不是别人，正是雷横、朱仝二人。彼此相见，泪眼相对。原来朱仝、雷横于乱军中杀出重围，自逃兵口中得知济州已失，众人不知下落。二人无法，只得商议且先回大寨求援，不想可巧遇着柴进。当下朱仝脱自家衣衫与柴进披了，朱、雷两个牵了马匹，驮着柴进，择那河道窄狭处过了河，望梁山泊来。

    　　行了半日，早到水泊南岸。三个看时，吃了一惊，只见家家店铺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寻南山酒店时，那里寻得着？只剩瓦砾断垣，满地残骸。寻了半晌，方寻得一老叟，三人忙问何故。那老叟便将官兵夜袭，放火烧了酒店，其余人家恐遭刀兵，遂连夜收拾逃走之事都说了一遍。三个听了，浑如落入冰窖之中，作声不得。良久，朱仝开言道：“此番官军定是兵分多路，大寨存亡犹未可知。目下严冬已至，我等苦无接应之人，断断回不得山寨，只得另投别处。”雷横道：“且去濮州如何？”朱仝道：“怕是濮州此时也被攻打，我等前去也是无益，不如到章丘公明哥哥处。然需过东平府、袭庆府两处地界，此时官府盘查甚紧，恐路上也是难行。”正自踯躅不决，只见柴进道：“二位贤弟莫急，嘉祥县有我一世交，名唤郑荣。我在沧州时与他多有书信往来，可去其处暂避，待打探清楚之后，再寻公明哥哥不迟。”朱仝、雷横两个见说，心下欢喜。当时柴进与了那老叟五两银子，与朱仝、雷横两个投东南去。一路晓宿夜行，到了嘉祥县郑荣庄上。那郑荣见是柴进，欢喜无限，当下问了缘由，便款留三人在庄上。自此三个便在郑荣庄上暂住，不在话下。

    　　再说张叔夜、蒋圆克复济州，计点兵马，孟荡、张伯奋献上单廷珪、魏定国首级，贼目柴进、朱仝、雷横不知去向。斩获梁山喽啰八九千人，官兵也折损六千余人。张叔夜、蒋圆一面教为宋彬摆设灵堂，众人洒泪祭奠；一面出榜安民，令官军将任城、金乡二处假装掳掠之财物归还于民，又散放粮米赈济百姓，仍教回本县生活。不过数日，各处已恢复往日模样。蒋圆与张叔夜计议，将克复济州一事报与曾招讨，并请前去助攻贼人巢xue。不过两日，送信之人带得回书来，说曾招讨知济州已复，心甚宽慰。又因前番水战失利，急需援兵，便教张叔夜率海州军马留守济州，蒋圆率沂州军马速赴东平府听用。当晚张叔夜等为蒋圆、孟荡设宴饯行，众人欢饮而散。次日一早，天降瑞雪，蒋圆引沂州军马出城望东平府进发，张叔夜并众将出城十里相送。蒋圆、孟荡引军迎风冒雪，望北而行，不日早到东平府。曾招讨并众将出迎入城，大设筵宴为蒋圆等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说起前番征剿梁山失利一事，曾招讨便问蒋圆有何破敌良策。蒋圆起身道：“向者梁山仗水泊之险，负阻不宾，累次抗拒王师。目下严冬将至，连日大雪，天寒冰封，水泊之险尽失。更兼贼人精锐尽数在外，山寨空虚，正是天赐破贼良机。蒋某寻思，本部军马乃是沂州精锐之师，号为捉贼虎翼军，人披软战，马挂重铠，若论冲锋陷阵，无阵不破，无坚不摧。若能诱使贼人出离巢xue，一战击溃，则取贼巢易如反掌耳！”折可存听罢，忙起身道：“蒋翁此计虽好，然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湖泊新冻，重甲军马若踏冰涉渡，恐湖面难以支撑。”言未了，韩世忠笑道：“此事不必忧虑，我早已探明。那宛子城本居梁山泊中央，上年京师大水，泥沙淤积，岸畔南移，现今贼人巢xue已处泊北，与北岸相距不远，冰面甚是窄狭，定比别处封结严实。我等由此路进兵，可保无虞。”众人皆喜。

    　　当时曾招讨道：“眼下梁山闻我大军兵临城下，守御甚严，断不会冒然轻出。列位有何法诱其出战？”厉仲方道：“我等奉天子之命，顺天讨逆，理合用正兵胜他。可先教人下战书与贼人，约期决战。”蔡居厚笑道：“贼人诡计多端，岂能中计？依我之意，不如将那单、魏等贼目首级并济州、东平府贼人亲眷押赴梁山关前，若其不出，则一日杀一人；再不出，次日杀二人，依此而行，激那贼人出战。”曾招讨道：“此计虽妙，只是忒毒些个。”樊仁远谏道：“我闻梁山为招揽党羽，屠老幼，杀无辜，无所不用其极。今两军对阵，决死之际，若一味论仁义，岂忘了宋襄公之事？”众将也此说。曾招讨对蔡居厚道：“既如此，可先下战书约战。若是不奏效时，再依你之言。”蔡居厚心喜。当时曾招讨亲自修书一封，教厉仲方引数骑至梁山关下，将书信射入关内，只等梁山动静。

    　　话分两头，且说梁山前番水战大胜，续后探得官军虽败未退，便不敢松懈，小心加紧守御。看看渐入深冬时节，天寒地冻，朔风凛冽。那日李应于忠义堂击鼓集众，商议军情要事。忽接得小校来报：“济州为海州张叔夜、沂州蒋圆两路军马打破，单廷珪、魏定国两位头领阵亡，柴大官人及朱、雷二头领不知去向。”堂上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目瞪口呆。李应哑然道：“济......济州城高池深，怎......怎地数日便失？”众头领面面厮觑，作声不得。只见宋清起身道：“眼下严冬时节，山寨被围日久，物资匮乏，所供酒rou已难以为继。若长此以往，恐敌未至而先自乱。”李应听说，胸中又添一重心事，闷闷不乐。当日也未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众头领愁眉不展，各自散去。

    　　是夜，李应骤觉身体不适，头痛欲裂，忙唤安道全看视。众头领听说，都到李应卧房探视。那安道全望闻问切一番后，捋髯笑与众人道：“无碍，李大官人只是近日天气转冷，受了风寒，又兼身心劳累，故而如此。待安某开副药，发发汗，静养几日便可痊愈。”众人听说，心下稍宽。忽门外小喽啰呈报，关外射入一封书信来。蒋敬接过信，拆开与众人看时，却是官军约于后日决战。李应闻说，强撑病体，起身喘息道：“眼下冰天雪地，水泊之险已不可恃。官军虽前番水战有所伤损，然根本未动，若贸然而出，于我不利，不可出战。”言罢，咳嗽不止。众人见李应如此，个个心忧。蒋敬扶李应卧床歇息，开言道：“哥哥之言有理，眼下虽然水泊结冰，但宛子城四面皆有关隘把守，足以抗拒官兵。待其师老兵疲，再谋破敌之策不迟。“李应道：“眼下我头痛欲裂，神智昏乱，山寨一应大事决断皆委蒋敬、裴宣二位贤弟料理，望诸位兄弟共襄盛举，同保大寨。”众人齐声称诺。当下蒋敬、裴宣嘱咐李应静心休养，与众人各自退去，一宿无话。

    　　却说曾招讨遣人将战书射入宛子城后，连等两日，不见回信，便召集众将商议。蔡居厚道：“眼见得是贼人畏惧，不敢出战，只好激他一激。”众将附议。当下曾招讨委蔡居厚全权负责此事。蔡居厚领命，引本部兵马，分赴济州、东平府，将被虏梁山眷属，尽行绑缚梁山北关外，早有小喽啰报知内里去了。蒋敬、裴宣听得报说，忙与众好汉登上北关。抬眼看时，只见官军阵前，左右竖起笆杆，挑着单廷珪、魏定国、李立等一众首级，中间一字排开，横着数列老幼妇孺。个个身着单衣，蓬头垢面，反剪双手，跪伏于地。背后行刑刽子手，两个服侍一个，只待开斩。

    　　当时官军阵内拥出一人，正是蔡居厚。跃马扬鞭，手指关上喝道：“无胆匪类听着！尔等避匿不战，连累眷属。一个时辰不出，便斩一人；两个时辰不出，便斩三人，直至将此等贱民斩尽杀绝。若尔等尚有半点血性，便出关一决生死。若待城破之日，髫稚俱尽，鸡犬不留！”北关上众头领听了，无不咬牙切齿价恨，千贼万贼地只顾骂。童猛、张青见了，蓦地想起哥妻之仇，不觉怒发冲冠，目眦尽裂，便要引兵下城厮杀，萧让、金大坚等一班文职头领怎禁得住。蒋敬见事态不好，喝令军校将二人捆了，都送至忠义堂左边蒋敬房内拘禁，料理一应饮食，容后发落。蒋敬、裴宣教阮小七、曹正二人把守北关，无令不得出关，违者立斩。当下两个领命守把，众人自回忠义堂去了。

    　　回说官军自卯时于关前叫阵，骂了一日。至午后未牌时分，连斩五六人，绝不见梁山丝毫动静。压阵官只得报与蔡居厚知晓。蔡居厚道：“这厮不见棺材不落泪，无非常手段必不肯轻出。且先将贼囚监押，自明日始，每时辰斩杀三人，看他怎处？”压阵官领诺去了。

    　　是夜，天降大雪，滴水成冰。蒋敬、裴宣料理诸般事体后，同到蒋敬房内，亲解童猛、张青二人之缚。蒋敬扑翻身便拜，口称死罪。童猛、张青寻思一日，早已不再冲动。当下见蒋敬如此，慌得也对面跪下，三人六臂搀扶。裴宣见了，忙扶起三个道：“都是自家兄弟，且请起来说话。”当下蒋敬与童猛、张青二人道：“小弟才疏学浅，本不胜此军师之职。怎奈如今山寨多事之秋，只得奉命于危难之际。为今敌强我弱，与敌硬拼则必败，若用计或可有所转机。小弟深知二位兄弟报仇之切，然非所宜时。故而唐突，死罪死罪！”童猛、张青二人拜伏于地道：“哥哥休出此言，是我二人一时昏了头脑，违了号令。哥哥本可按律处置，但仍庇护我等。若再不解哥哥之心，与禽兽何异？”裴宣笑道：“自古：‘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涣然冰释，且去吃酒。”四人大笑，齐到忠义堂上，召众头领饮酒，讨论迎敌之事，不在话下。

    　　且说官军那晚将梁山眷属押赴军前，按时斩首。彼时天降大雪，压阵官喝令士卒向关内不断叫骂，只是不见动静。约莫申牌时分，忽见梁山北关大开，侯健、王定六引两路弓手呐喊杀出。官军早有防备，张传禹引左右两路杀出迎战。怎知侯健、王定六却不厮杀，双方相距一二百步时，戛然而。弓弩齐发，望阵前射来，将一号刽子手并眷属尽数射杀。忽地望后便走，退入关内。张传禹忿怒，便令攻打后关，怎奈关上檑木炮石，灰瓶金汁，一并打下，官军死伤颇多，不能动后关分毫，张传禹只得气愤收兵。蔡居厚听闻眷属尽数被杀，气的紫涨了面皮，半晌方道：“不想贼人铁石心肠，自斩手足。为今诱饵已失，我等孤军深入，恐不济事，只得去休。”连夜引人马回东平府复命去了。

    　　曾招讨闻听蔡居厚之计不成，便于府衙召集众将，开言道：“梁山此番所为，分明置之死地，欲作困兽斗也，我等不可小视。”蒋圆道：“连日严寒，湖冰坚凝，正于我军有利。可大举进攻，乘势破关。”曾招讨道：“近日我与众将巡视，那见宛子城四面皆有关隘，关隘外又设水旱寨，再外方是水泊。现水泊已然冰封，贼人尽弃水旱大寨，退入宛子城。据临近府州百姓说起，梁山泊分东、西、南、北四关，尤以南面关隘最为险要，共有三层，易守难攻。且南关近靠大面冰泊，毫无险阻，攻必不利；东、西二关山势复杂，也不易攻取。只北关外冰泊坚固，况距岸浒较近，可设计奇袭之。”众将听说，纷纷起身拱手道：“愿闻招讨良策！”当下曾招讨对众人说了计策，众将皆喜，各自领命去了。

    　　再说水浒寨中，那日蒋敬暗嘱侯健、王定六二人依计而行，果然成功。蒋敬于关上叹道：“自断手足，非我本愿，奈何势所迫耳！”当夜众人聚集忠义堂上议事，各无计策，惟死守而已。至晚些时，各自散去，一宿无话。自此一连两日，据探子回报，官军绝无动静。两下无事。

    　　到第三日，那日一早蒋敬、裴宣引大小头领看视李应。李应经安道全用药调治，已无大碍，只是仍有些虚弱，众头领心下欢喜。忽接得小喽啰来报：“左右二关被官军攻打得紧，情势危急，曹正、邹润两位头领已击退敌军五七次。”李应听说，不顾劝阻，忙引众人奔赴右关看视，果见折可存引李成、闻达二将在关下督兵攻城。曹正引关上孩儿悉力守御，矢石如雨。攻城官军兀自前赴后继，潮涌攻关。关上却勉强支撑得住。李应便与蒋敬、裴宣等策应左关，见邹润督兵与关外蔡居厚、张传禹、扈成军马鏖战正酣。关上关下，喊杀震天，枪炮轰鸣之声，响彻不绝。李应一面教军士小心守御，一面调关内孩儿加固城垣雉堞，务要阻敌于外。官军人马自辰时攻至午时，吃关内守御得法，几次三番不能得逞。蔡居厚在后面看见，便教鸣金收兵。李应等策应右关时，见折可存等也鸣金退去，两边各在关外扎下营寨，毫无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