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见如故
明远循声望去,只见靠窗桌边独坐一人,正轻挥折扇自斟自饮,桌前摆满了水陆八珍,菜肴甚是丰盛。那人面容甚是俊秀,一对眸子宛如黑宝石一般晶莹乌亮,身着一袭白衣,神情显得颇为潇洒自若。明远一见此人风貌,顿时心生好感,趋步向前道:“多谢兄台美意,如此叨扰了。”便在他身边坐下。 那人对小二挥了挥手道:“再去添一副碗筷,他的账记在我名下。” 明远听他这样说,脸上又是一红,忙起身道:“在下与叔父同行来此,不想叔父突遇急事走得匆忙,银钱都在他身上,待日后在下去叔父那里取了还你,现下劳烦兄台先垫付了。” 那人微微一笑:“四海之内皆兄弟,些须小事,不足挂齿,请坐下罢。” 明远重新又坐下,再看他时,只见那人却眼望窗外一湖春水,仿佛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明远听得真切,知道便是唐时刘禹锡所作的《陋室铭》,却又不便打断,便静静坐着听他翻来覆去地默诵。这篇铭文本就韵律精巧,读之有如金石掷地,更兼那人语音清丽高亢,将全文高洁傲岸之意诵读得淋漓尽致,一时之间,竟然听得痴了。 那人见明远听得入神,眉毛一扬,道:“兄台也喜欢这篇《陋室铭》?” 明远道:“不瞒兄台,在下有幸曾从一位师长那里听闻过《陋室铭》的典故。据他所说,当年刘禹锡大人被贬至安徽和州县作通判时,只因那县令是个势利小人,见他落难,不仅不施与援手,反而落井下石,强令刘大人半年之内三次迁居,最后仅得斗室安身。刘大人遂愤然而作此千古佳作,刻入石碑,立于门前。在下不才,深喜此文立意脱俗,文辞优雅。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想那荣华富贵本就如过眼烟云一般,惟有如同刘大人一般志存高远、荣辱从容、不为世俗名利所累之人,方为真名士也!” 其实明远小小年纪,未经风霜坎坷,又哪里能真正体察文中高意?这些话自然都是空明从旁指点他研习该文之时所发的感慨,他记性甚佳,又素来钦佩空明所学,便如此这般地复述一遍而已。 那人听他说完,心中暗自诧异:看不出他年龄不大,说出的话竟然和爹爹有几分相似。当下欣然一笑,说道:“兄台这番高论,不亚此文,原来兄台竟然师出名门,不知如何称呼?在下失敬了。”说罢,拱手作了一礼。 明远忙回礼道:“在下姓明名月,自小就由许多好心人抚养长大,只不过略读过几本书,从旁得到过一位长辈指点罢了,所谓名门,实不敢当。不知兄台怎样称呼?” 那人道:“在下姓龙,名行云。” 明远叹道:“龙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不想连名字也这般脱俗,今日有缘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龙行云笑道:“明兄过奖,在下实不敢当,不知明兄贵庚几何?” 明远道:“明月今年一十有九。” 龙行云道:“在下正好小兄台一岁,恰逢你我投缘,我们不如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明远喜道:“好啊,那我就斗胆唤你一声‘贤弟’了。” 龙行云道:“不知明兄平日喜欢读谁的诗文?” 明远道:“不瞒贤弟,在下最喜欢品读唐时李义山的诗文。”(注: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 龙行云将手中折扇一合,神情略微显得有些诧异,说道:“哦?明兄好品致啊!敢问最喜义山的哪一篇诗文?” 明远道:“《锦瑟》一诗文辞华美,意境通幽,说来惭愧,每次品读此诗,都令我不觉而醉。” 龙行云闻言,微微一笑,拾起面前一只银箸,缓缓敲击一盏瓷盘,轻声吟唱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明远只觉歌声轻婉悠扬,宛如空谷莺啼,石下泉鸣,更衬托出此诗虚渺朦胧、隽永深沉之意,只听得怅然若失,心神俱醉。 龙行云唱罢,见身旁的明远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不觉面上一红,轻咳一声,道:“明兄……” 明远惊觉,忙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听闻贤弟此曲,有绕梁三日之美,实不亚于诗文之彩。” 龙行云微微一笑,说道:“明兄太过奖了,我不过是随口胡乱吟唱几句罢了,又怎敢与这位千古才子相提并论?义山此诗,风骨清奇,超凡脱俗,读起来不像是凡间之物。明兄既然深爱此诗,必有高论,还请赐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