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坎特洛特(中)东云宅坻
苍白的阳光铺在荒废的街区、破旧的豪宅、锈迹斑斑的大门和满是裂纹的矮墙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不觉中透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 倒下的大门前,三匹小马,眺望着不远处的豪宅,迟迟不靠近一步。那发黄的墙壁,灰蒙蒙的玻璃窗,潮湿而发青的木门使小马望而生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者来者;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黑暗力量笼罩着整个大宅;仿佛,这一整个住宅都是寒冰和黑晶化成的,冰冷,沉重,又阴暗。 凌步沉默不语,伫立在一旁,盯一直着住宅的大门一动不动,仿佛在观察,或者思考。麦林咽了一口口水,跺了跺蹄子,往庭院内迈进了一步,但马上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最终也默默站着了,一脸严肃。而小梅站在两匹马右侧,一时看看宅门,一时望望四周,也没说一句话。就只是看。 “所以……按照牌子上写的,这里确实是一个冰雪工坊。”凌步转过头看着门牌说,“但是这里怎么那么阴森?” “我也不知道!”小梅答道,“别问我!我从来没来过这个街区!” “咳咳,”麦林咳了咳,看着阴影下的豪宅,看着紧闭的木门,“这里应该曾经是某个大贵族大家族的房子,后来因为家族衰败而荒废了。” “你怎么知道?” “我推测的,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荒废了不就没有小马了?” “不一定,看这牌子是最近才擦过的,”麦林靠上前闻了闻,“而且用的是诺芙雅香水擦的,真是够奢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进庭院,然后礼貌地敲门,问午安,看这香水应该是女士用的。还有我不大喜欢这味道。” “说得倒容易……”凌步抬起头看着豪宅阁楼的窗户,玻璃泛着亮黄,仿佛里面燃烧着火焰一样,但在黯淡的阴影之下,与其说是火焰,不如说是鬼火。“那么阴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的,我都已经进来了!” 凌步猛一低头,麦林正站在豪宅的木门前面,咧着牙看着他和小梅。 “根本没有什么危险!瞧你刚刚的样子,面无表情的严肃都把我吓懵了!我还以为真的有什么危险呢!哈哈哈!哈哈!哈……”麦林回过头看着阴森的豪宅,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豪宅就像一个巨人,沉默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而沉,静而寒,它看上去寒气逼马,破败又沉重,投下的阴影笼罩着庭院里的一切。 “呃……麦林?你没事吧” “啊?什么?本王子当然没事,我正要敲门呢!”麦林说着举起了蹄子,但是又迟迟没砸下去,仿佛僵住了一般,“我正要……敲门,敲门呢……” 麦林眼前的木门仿佛钢铁铸造般地沉重,散发着潮气,和这老宅一样,阴冷又沉闷。 他突然感觉肩头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浑身一颤不禁直冒冷汗,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凌步,而凌步还被他的突然回头吓得连连后退。 “嘿!麦林,没事吧?你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凌步稳了稳步子,看着麦林说道。 “我…我怎么不对劲啦!”麦林拉过斗篷抹了一把冷汗,扯了扯帽子,“本王子看上去哪里不对吗?” “现在没有了。你刚才的样子就像在发呆一样,不会是被这住宅震住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迟迟不去敲门了,我想要看清楚到底有没有危险。进入这种阴森的地方却不事先仔细调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也觉得是!”小梅坐在地上,抱着那块金门牌啃着,“另外这香水门牌味道不错吼,就是有点涩,而且还略带腥味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本王子才没有吓傻呢!我只是…我只是感觉这住宅太阴森,很…很好奇!对!很好奇而已!” “我知道,得瑟个啥!”小梅走上前,“那么好奇小王子,你可以敲门了?” “好的,马上敲门……”麦林小声嘟囔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麦林犹豫了一会,慢慢举起蹄子,敲在木门上——没想到一敲就砸出了一扑的木屑,门上还砸掉了一块木片。他愣了愣,减小力度再敲一下——结果还是一样,木屑溅了他一脸。这住宅到底几年没有修过清理过维护过啊? “你就不能再轻一点吗?” “本王子下手已经很轻了!再轻一点就没声音了!而且敲了半天门,还是没有小马应门,会不会是刚好出去买东西?” “也许是那个穿西服的家伙在骗我们!也许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小马!”小梅磨蹄擦掌,说着,“看来对付这家伙只用冰冻不行啊!” “嘘!你们听!”凌步低声叫道,“小声点,好像有马来了!听!有蹄声!” 小梅和麦林马上哑下了声,三匹小马一起贴在门上听着。听上去,在屋内,某匹小马踏着瓷砖,轻轻迈着缓慢的步子,“嗒,嗒,嗒……”,清脆悠悠的蹄声环绕着门外那三个聆听者的耳际。 “本王子就说有马嘛!”麦林嘀咕着。 “你之前明明没说!”小梅小声叫道,“你……” “嘘!你们两个安静!站好,有小马来开门了!” 门把手在他们眼前慢慢地转动着,多年未修却光滑如镜的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被砸下一大片表皮的老木门,慢慢打开了。 随着几声蹄声,门后的黑影中渐渐现出了一匹小马的身影。她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腰间挂着淡蓝色的摆裙,戴着一个闪着金光的华丽头箍,淡蓝色的头发点缀在洁白如雪的毛肤上,卷成几圈,披在肩头。而在那头箍之下,则是一副严肃又冷漠的面孔,一双海蓝的、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在眼镜片里闪着异样的光。 小马站在门坎上看着门前的三匹小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而那镜片下透出的目光又是如此冰冷硬直,仿佛能穿透rou体和精神,像一束迸射出的冰锥那样刺入马心,把对视者心中所想的一切尽收眼底。 从过去到现在,她都一直都在用这冰冷的目光扫视,观察和目送所有的来客。从来没有变过,面无表情也成了她的惯例。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不寒而栗的小梅和麦林时,依旧面不改色,脸依然紧绷,眼睛依然无神,嘴角也依然撇着。她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脸色严肃又冷漠,眼神冰冷又无情。 但她冰冷的目光落在凌步身上时,却动摇了。不知道是凌步眼睛中所投射出的坚定,还是别的原因,她冰坚的眼神却变了——变得胆怯了,软弱了,眼睛里反射着点点微光——那是湿润了吗?她的嘴角动了动,没却说一句话;她的蹄子轻轻抬离了地面,却没有伸向前方。 “下午好,小姐,”麦林强作镇定,整整衣领,上前问道,“请问……咳咳,请问……对不起,小姐,您在听吗?” 那匹小马好像刚睡醒那样,愣了一下,猛一回头看着麦林。 “请问……” 麦林还没说完,只见那小马一转身一步两步跃进门内,“砰!”的一下木门就关上了,还扑了麦林一脸木屑。 “你看你麦林!把人家吓跑了!”凌步从旁一步跨上前,趴在门上连叩着门大喊,“嗨!等一下!别走!我们没有恶意!请开门吧!这些只是我朋友!我只是……” 突然,他蹄下一空踏在地上,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匹小马就站在门里面,身前用魔法悬浮着一个烛台,微弱的烛光在屋内的阴影中闪耀着。 三匹小马愣住了。 “进来吧……”她张口说道,这句话的声音也像她的目光一样,音节平平,无情无感,冰冷又严肃。 三匹小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凌步耸耸肩,向前迈出几步,和那一匹小马一起走进了屋内的阴影中。另外两匹小马见状,一言未发,也跟着进去了。在他们身后,那老旧的木门,“砰”一声,却自己关上了。 凌步和那小马并排走在一个黑暗,不见天日的长廊里,微弱的烛光照着穹顶上结成片的蜘蛛网、吊灯和挂满画像、证书的两壁,把阴影下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暗黄,显得格外神秘。在晃动的烛光里,老画像上早已亡故的小马好像活过来一样,他们的眼睛仿佛在烛光中转动,死死盯着过往的小马。 “你们需要什么?”那匹小马自顾自地走着,头也不回、冷冷地问道。 “你是冰雪工匠吗?” “你可以说我是,我也可以说不是。” “那你可以帮我鉴定一下这块雪晶吗?”凌步说着停了下来,摸出了那个装着雪的盒子。 “可以,但是要付费。”小马依旧不回头,还是往前自个走着。 “呃?等等!”小马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凌步连忙把盒子又收回去,撒开四蹄跑着跟上。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乌木门前,它也和这老豪宅一样,饱经风霜,但它镀金的门把手在烛光下依然反射着闪亮的光泽。 “好厚实的门……”凌步小声嘀咕着。 小马一言未发,只见她伸出蹄子轻轻一推,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望进门内,这是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房间。一张带蚊帐的大床,一张放着花瓶、铺着桌布的桌子,四把椅子,两个茶几,一个小沙发,一个木工台,几桶子工具、钉子,旁边还有几扇门,贴着纸条标着“厨房”、“卫生间”和“冰窖”。大桌上面挂着的镀金吊灯已是刮痕满身,锈迹累累,但仍然顽强地发着光,照亮了屋内的一切。 两匹小马走进屋内,凌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并不难看出这个房间也曾奢华一时。墙壁上刻着早已模糊的花纹,木地板的缝隙间还夹着几根曾经缝在某匹地毯上的金丝绒。 “这是你的工作室吗?”凌步回头看着那小马问道。 她点点头,看上去浑身不自在,一脸紧张,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比我工作室以前的样子好多了,随时可以睡觉,可以吃饭……”凌步四顾着说,“这个地方看起来不错啊。” 只见小马轻吁一口气,脸也松了下来,镜片下的眼神也舒缓了许多。 “你…要鉴定?” “是的,”凌步说着,从斗篷下摸出那个小盒子拿在蹄子上,“就是这一个。” “好的,等一下就好。”她一边说,一边把那个盒子悬浮起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淡蓝色的微光随即照亮了她的脸庞。 “鉴定很难吗?” “不算太难,”她从盒子里浮起那粒雪,移来一台光学仪器,轻轻放在台面上,调整着焦距,“也不算耗时。” “哦,那很贵吗?” “20金币,”小马说着对好了焦,把雪放在那仪器下面,用那台仪器上的镜片细细观察着那粒雪,“现在不要打扰我。” “好的。”凌步说着坐在了旁边的一个椅子上,“我可以坐这里吧?” 小马没有回答凌步,也没有回头,就只是在专心工作着,凌步见状,坐在椅子上的他也没有多问了。 “砰!”突然麦林撞上门一头扎了进来,晃了晃,稳稳身子,压压帽子喊道:“终于冲过来啦!” 桌子猛地晃了一下,仪器摇了摇,那小马脸上掠过一道阴影,牙间不住漏出吸气“嘶”的一声,抬起头怒视着麦林。狠狠瞪视几秒后,深呼吸一口,扶正仪器,又继续低头继续工作了。 “嗨!小梅!”麦林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匹小马,站在门口挥舞着臂膀大喊着,“本王子已经到了,你快点跟上哈!” 小马脸上的阴影似乎越来越重了。 “嗨!怎么还没跟上来啊!是不是怕黑啊!快点啊!” “这位……尊敬的……先生,”那匹小马轻轻放好仪器,深呼吸,强忍着挤出一脸微笑,“请您……坐到这里。”她指着不远处茶几旁的小沙发说,另一只蹄子则紧紧抠着桌脚。 “噢!对不起!没注意到你在工作。”麦林脸上略带惊讶,“好的。谢谢啊。” 麦林脱下帽子往衣帽架上一扔,哼着小曲走过去,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搭着扶手,一脸轻松。 小马摇摇头,轻叹一口气,继续埋头工作。但她并没有安坐几秒。 “麦林!都不等我……吃完牌子……”小梅一把拉开门闯进来,话还没说完,却瞥到旁边小马略显怒色,冷冰冰地看着她,没说一句话,她也不住声音低了八度,步子都轻了。 “请坐在那张椅子上,如果你需要。”小马说着,轻叹一口气,摇着头,站起来走到门前,探出头。当她一再确认不会再被打断后,“吱呀”一声关紧了大门,又回头看了看刚要喊出声,却被她冰锥般的目光钉在沙发上的麦林,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言未发,又回到桌前继续她的工作去了。 吊灯在穹顶上微微摆动着,灯光懒洋洋地躺在屋内的地板上、桌子上,还有四匹小马的身上。偶尔,它还翻翻身子晃一下,让小马们眨眨眼睛。 一时间,屋子里暮然安静了下来,除了那匹小马偶尔调节光学仪器,发出那微小的“咯吱”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弄好了没?”麦林忍不住问了一句,“等了好久了,鉴定怎么要那么久?” “安静,我在工作……”小马贴着仪器,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得了吗?”麦林站起来,扭扭身子伸了个懒腰,“坐得本王子腰都疼起来了。” 不知道那小马听没听见,她一句话也没回,专心地工作着。 “好吧,好吧……你在工作……”麦林嘟囔着坐了下来,“真是闷啊。” 房屋渐渐地又沉寂了下来,灯光也越发黯淡了。 “好久了,又不能聊天,”麦林囔囔着,“本王子还有个问题,付款是论件还是论工时?” “看我的心情……”小马整理着仪器,回答道。 “那么说你心情不好就是论工时咯?简直是黑商啊!”麦林叫着猛地跳了起来。 “请不要试图激怒我。”小马冷冷地回答道。 “你……”麦林刚刚要喊出来,却感觉被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凌步。 “得了,麦林少说一句,人家还在工作呢。”凌步拍着麦林的肩膀说 “这……可……好吧。唉!可不可以帮本王子倒杯水,我要冷静一下……” 话音刚落,小马不动声色地用魔法浮起杯子倒了杯水搁在茶几上,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工作了。 “哎哎哎?”麦林一脸惊讶,半拍才反应过来拿起了杯子,“噢!谢谢啊。” 小马一言未发,只是工作着。 麦林喝一口水,“咳,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真奇怪。”麦林说着擦了擦嘴巴,“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工作,没说多少话,也不聊天……是不是很少有马和你说话啊?” 小马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把光学仪器换了一个角度,然后低头继续她的工作。 “唔……她又不说话……真无聊……凌步,我们出去聊天呗。” “不,我要等她鉴定完。”凌步小声说。 “那小梅……”麦林回头一看,“噢,好吧,她又不见了。” “她刚刚去图书室了,大概吧,在走廊上的图书室。” “好吧,那真是太闷了……”他说着倒在了沙发上,“等都等累了……” “鉴定好了没有……”麦林踢踏着腿问道。 “很快了。” “唔……” 昏黄的灯光依旧一晃一晃地亮着,凌步和小梅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安静地等待着,而麦林则躺在沙发上一会翻过去,一会翻过来,嘴里还不耐烦地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