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Y＆D公司
早上8点30上班。 正常的话，陈磊一般是8点10分到办公室，然后去打一瓶开水，再把杯子洗干净，如果茶垢多了，有时候还要用一点盐，用牙刷使劲刷，才能让杯子焕然一新。 回到办公室再泡上两杯茶，一杯绿茶，另一杯也是绿茶。普通杯子是自己的，另一个景德镇的黄龙杯则是领导的。领导喜欢这个杯子，办公室用，去会议室开会也要端上，所以陈磊每次洗杯子的时候总很紧张，总担心自己哪一天就把这杯子上栩栩如生的黄龙给碎成几截，然后自己也就被领导给稀碎了。 今天洗杯子的时候，他特意在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对自己的发型他是最满意的了，别人的三七分向右，可他偏偏就要向左，现在也只有这个发型能展示一下他真实的内心个性，其他该平的都已经磨平，至少表面是相当的光滑，见谁都会礼貌的微笑，哪怕心里恨死了那些挡道又不做事还使坏的人。 陈磊以前不怎么喜欢喝茶，喝多了会兴奋，晚上就老睡不着觉。对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睡不好觉可是一件能要了你命的事情，第二天做什么事都是稀里糊涂，就会被领导凌厉的眼神斜视。自己那个领导一般是不开口骂人的，骂人的领导多半会气急败坏，那显得多么没有领导水平。所以，自己这个领导只用眼神，就那么飞过来的0.1秒，大家都简称这为飞秒。只要你被飞秒一次，这一天你的心情就不会好，晚上就会又睡不着觉。如此循环反复，那还得了？这工作不就没了，工作没了就没收入，没收入就意味着没饭吃没钱去谈恋爱没钱结婚没钱生小孩养小孩，得得得，我的子孙后代啊------，所以晚上必须要睡好觉。 陈磊毕业于ZQ邮电学校，学通信工程。 单位很多同事也都毕业于这所学校，是校友也是同事。这么多年天天都是那一张永远谦卑的笑脸。分配到这也快五年了吧，从一个柜台小职员开始，去年好了，升了副科长，到了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他莫名惊喜但心里也明白，不是他自己会来事，而是他跟的这个领导会来事。所以他最主要的工作是只要领导高兴了他也就高兴了。 陈磊的单位名叫SC省Y＆D公司。 陈磊其实并不大，也就二十八而已，但他自己有时候认为自己已经很老了。 陈磊的领导其实也不大，也就三十五岁左右，叫汪睿，市场部科长。科长这个级别不高，但市场部却实权在握。大家每天都汪科长汪科长的，所以，他的胸就挺得很直，头昂得很高，眼神一般不轻易下斜或旁视。 面上，陈磊很尊敬的称呼汪睿为汪科长，但在办公室里，陈磊习惯称呼汪睿为领导，因为汪睿也是ZQ邮电学校的毕业生，天生有一种亲切感。 泡好茶，还要再去拿当天的报纸整齐的放在领导办公桌上，有官方的人民日报、SC日报，行业内的中国通信报。领导看后他可以再按领导要求再学习一遍。 有会就端上茶杯过去开会，没会就等着电话铃声响，当然一般都是找领导说事或通知领导开会什么的，自己只负责转给领导就行。一般情况下是有会的，没有会制造机会也会开一个会，这一点自他去年来到这间办公室后已经比较有体验。领导嘛，总是很忙，怎么能老是在办公室里闲着喝茶呢。 今天9点30，汪睿真的有事，自己也有事。 因为汪睿叫他也一起听听，多学习学习，以后也能逐步独立做一些事情。他当时那个感动啊！领导就是英明V5啊，到这间办公室快一年了，这次居然说有机会能让他独立做做事。他以前独立做的事就是8点30之前能做的事情。 昨天上午，汪睿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给了他一个任务，说让他准备准备，下周一起出一趟差。 出差？还一起！ 他在这办公室就只出过一次差，还是汪睿在出差赶不回来让他去顶替汪睿签个到什么的。哎，谁让你是副的呢？得做好本职工作。 他没问去哪，也没问做什么，在这种单位不能有太多的好奇，领导要说就自然会给你说。 汪睿果然就说了。 公司老大不是才从BJ回来吗，带回来了新的指示。为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推进并加快经济的发展，我们Y＆D公司的电信业务板块现在要加快网络建设速度及终端入户，要提升用户量，解决企事业单位的沟通即时性问题。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得有效率，效率！不能像以前那样很简单的一件小事也要拖上一个星期。老大说了，GD公司又在会上做报告，说明年6月份以前，要发展终端用户3万户。3万户啊，这是什么概念！老大让我们过去学习考察GD的经验，网络建设那边不管我的事，但终端这块我是项目小组的负责人，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多记着一点。 陈磊应诺，立马就开始准备基础的文件及生活用品。 你说这事也就巧了，上午才安排完，下午3点他就接到一个找汪睿的电话。 电话是带着GD腔调的粗哑男声，汪睿就坐在对面。 陈磊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捂着听筒，“领导，好像是GD过来的电话。对方好像说是我们GD公司市场部的什么杨科长。要找你，你在还是不在？ 汪睿瞪了陈磊一眼，这是下周就要去拜访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在呢！ 汪睿接过电话。 “杨科长吗，你好啊，我是汪睿，我们上午开会正说起你们呢。“ “不会又说我们什么坏话的啦？” “怎么会呢，GD公司从来就是一马当先，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 “哪里哪里，都是兄弟公司啦，互相学习互相学习的啦。” “我们正准备下周过来拜访你呢，杨科长一定要多指导指导我们啊。” “下周啊？你们要过来？” “对啊，上午开会才决定的，现在压力也大。” “那-----，我安排一下时间的啦，你们多久到呢，计划呆几天的啦？” “周一上午到，初步计划是到周五。要学习网络建设和终端入户。我的重点是终端这块工作。杨科长，这块业务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的啦，这不都是小事情的啦！” “感谢感谢，杨科长，那我们下周见。”汪睿说完，礼貌性等着对方挂断。 “汪科长，我还有事找你的啦。”对方拖着语调说。 “杨科长，请吩咐，兄弟听着呢。” “我有一个姓卢的兄弟，他也是我们电话机最主要的供应商的啦，现在就正在你们CD，准备发展你们区域的业务的啦。我把你的电话给他了，他会给你电话的啦，你们先谈谈，如果价格同等情况下，你就照顾一下我这个兄弟的啦。你放心的啦，他跟我们合作好几年，质量与价格都没问题的啦。我也会记着你这个人情的啦。” “哪里哪里，杨科长吩咐的事，兄弟一定办好，你让他给我打电话就行。” “汪科长就是爽快，那我替这个兄弟谢谢你先啦，下周我们广州见，我安排人过来接你们的啦。” 陈磊在旁边大气也不出，生怕扰乱汪睿的思路。 汪睿电话一挂断，就立马吩咐陈磊道，等会儿如果有一个姓卢的人电话，如果我不在办公室，你就马上通知我，这人是杨科长介绍的，不要搞砸了。 不要搞砸了！这句话很有份量。 汪睿一般不说，但一旦说就充分说明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陈磊很能理解汪睿的精神，所以就一直在办公室等啊等啊，电话是响过好几次，但一次也不是这个姓卢的，全是一些琐碎小事，他自己也就能处理了。等待是一件让人很焦虑的事情，所以他才认为自己老得快。直到快5点钟，就在他疲惫不堪恨不能马上下班的时候，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 他快速抓起电话，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很标准的播音普通话，“你好，请问汪科长在吗？ 陈磊忍不住强烈的失望，汪睿十分钟前还从网络建设部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呢？ “你好，请问贵姓？”他的语气很低，情绪也很低落。 “我姓卢，卢桦，请问你是汪科长------” 姓卢？怎么不是GD腔调？还是一副标准的播音腔调？有没搞对！ “我姓陈，请问你是杨科长的-------” “是，我是杨科长的朋友。” “请你稍等，我马上叫汪科长，他在隔壁开会------” “要不我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不用，你别挂断电话，几分钟的事。” 陈磊马上用内线找到汪睿说明情况，心想这总算完成任务了，晚上能睡好觉了。 网络建设部就在楼下，汪睿三分钟就能上来。 然后陈磊就听见汪睿与这个好听播音腔的卢先生约在上午9点30见面。 汪睿挂断电话后就对他说了让他很感动的那一句话：明天你也一起听听。 现在，已经9点10。 汪睿的报纸也看的差不多了，一般情况，他能在9点20以前看完，所以约在9点30是有原因的，因为每天的报纸不能不看，这里面有太多的哲学。 陈磊看看手表，神情略显一点紧张。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价值一百元的白衬衣，这可是他最好的一件衬衣，平常是很少穿的。今天例外，自己不能给领导的形象减分。 过道里传来节奏不稳的高跟鞋声音。 陈磊顿时惊觉，他从未听见过这种节奏的脚步声，这个楼层都没有。他熟悉这个楼层百分之八十的脚步声。毫无疑问，这是外来人员，伴随着高跟鞋声音的还有轻微的软鞋声音，一前一后，偶尔停住再响起，越来越近。 客人来了？ 一男一女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陈磊顿时眼前一亮，这男人高挺、虽不壮实，但在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到那副很有质地黑框眼镜后面的凌厉眼神礼貌的有所收敛。站在斜后面的高挑女人，一身蓝色长裙，头发盘在头顶，露出一张瘦削但很精致的脸庞，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温婉中隐隐的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冷艳。 “请问，汪科长在吗？”卢桦敲门三声后，很礼貌的问道。 “我是，你是卢------”汪睿起身，看着卢桦问。 “汪科长，你好，我是卢桦，杨科长朋友。”卢桦与汪睿礼貌握手后，转头介绍身边的萧娜，“这是CD时光通讯的萧总，我们公司在SC的代理商。” 简单寒暄后，汪睿示意陈磊到隔壁的会客区。这次，汪睿没有让陈磊去泡茶，而是让隔壁办公室的文员去。陈磊诧异的表情后面是内心的小感激，这个领导对自己其实蛮好，否则他也进不了这间办公室。 “杨科长还好吧？我们还是去年开会见过一次。又一年没见了。”汪睿看着对面的卢桦，习惯性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说话的节奏与语调也是要看场合的，他虽然一科长，但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怎么说话的基础功底现在是越来越扎实。 “他的肝有一点小问题，现在基本上不喝酒了。” 卢桦故意找了这样一个细节问题回答，这样能传递出两层意思，一是显示他与杨科长的关系很近，虽然实际上的确也很近；二是也先为杨科长挡挡酒。昨天在电话里杨科长已经告诉他这个汪睿很能喝酒，下周过去难免又会礼尚往来一番。 “是啊，他也快四十的人了吧，身体才是根本。” “他们这段时间很忙，做各种活动，每天都早出晚归的。我上周还跟他一起去过佛山、顺德好几个地方呢！” “他还要经常去二级公司？”汪睿略显惊讶，但也只是眉毛轻挑。 “每月都会出去吧，他们现在压力也很大。这次活动有八款型号，我们公司提供了四款，他也必须要督促进度。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跟他去二级公司。” “也是，前几天BJ开会GD公司又做报告，他们老是跑这么快，给我们这些兄弟公司压力也很大啊。” “可能明年就会好一点了，我听他说可能会调岗。” “调岗？升了？”这是一个敏感话题，汪睿条件反射般顿时提高了注意力。 “应该是吧，下个月都要内部公示了，应该会是分管副总，毕竟现在这个位置他都呆了六七年了。” “恭喜恭喜，下周过去一定要喝上几杯。”汪睿习惯性说，然后突然想起刚才卢桦的话，就又笑着说，“对了啊，他不能喝------” 卢桦利用这个机会说杨科长升职是有自己一点小私心的，他相信汪睿也能明白。能在这种单位，这个敏感部门呆上好几年的人，都不会是等闲之辈。杨科长在电话里已经给自己说的很清楚，已经给汪睿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及过来拜访的目的。抬高杨科长的地位，无疑会提升一点汪睿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毕竟在这种单位，只要不违背原则，大家还是会互相卖一点面子。 汪睿也一直在观察卢桦与萧娜，想看看杨科长极力推荐的这个兄弟有多深的水位，他内心也在揣摩。还有旁边坐着的萧娜，虽然还没怎么说话，但年经轻轻，其气场和专注度还是让汪睿比较满意。 他把话题引到了今天的主题上。 “这位萧总，你刚才说是你们在SC的代理商” “对，她们公司刚进入这个行业，所以，我会给她们更多的支持。当然，关键还是要得到汪科长你们的支持。” “汪科长，以后请多指导。”萧娜身子前倾，微微点头的笑着说。 “这么年轻就做老板了？”这次汪睿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这太年轻了，还是一个女孩子，关键是还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年轻人有时候做事还是没那么可靠的，比如自己这个副科长陈磊，他现在就不能把重要事务放心的交给他。何况，这还是一个女孩子------ 卢桦从汪睿的语调及神情中敏锐的察觉到他对萧娜的顾虑，没等萧娜回话，他马上接过话题补充说道，“萧总很优秀的，以前在银行工作，然后把工作辞了。创办了时光通讯公司，这开业才一个月，业绩就将近两百万了。” “时光通讯？”坐在旁边的陈磊突然搭话。 他是来旁听的，所以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但一听到时光通讯这几个字，他顿时就想起前几天的一个电话，电话是CD公司市场部打来的，提起了这间时光通讯公司。 汪睿侧头，眼神很犀利的扫了一眼陈磊。然后才问，“你知道？” “前几天CD公司打电话说，他们太升南路门店旁边开了一间很大的门店，说抢了很多生意，好像就是他们！” “你们没人给我提起过啊？” “汪科长，我们开店这等小事，怎么会惊动到你呢？”萧娜不卑不亢的说道。 “他们说这间店档次很高，产品也有优势，还很灵活，直接就把生意给抢了。” “是吗？哪天我去看看。”汪睿笑了，这CD公司的门店他也有半年没去过了，上次去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一点寒酸，还建议他们装修装修，不要太小家子气。这不，有竞争对手了？ “好啊，汪科长，我们欢迎你大驾光临，指导工作。”萧娜想起以前银行的领导都是这样客套的，实际上，汪睿怎么可能会来呢？为了一间门店？再说了，这么大的一间国营公司也不会在乎这点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