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初吻

    仙家的规矩，婚娶谢恩只可在午时之前，抵达百花仙府已近黄昏，花音和安然只得先住了下来。

    绫娥因为鞭笞花音，再加她嫁得着实仓促，自己这个做娘的似乎并没有完全尽心一直对她颇为内疚，这会儿好不容易盼着她回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亲近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断地问着嫁到桑家是否习惯，吃穿用度是否何意。花音尽捡着好的回了，便被早已按捺不住的幺哥拉出去说悄悄话去了。

    安然自知亏待了花音，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幺哥，由始至终未搭一句话，也并未跟着花音一起离开，而绫娥似乎也没有要他离开的意思，便留下他聊着家常。她瞧着玉树临风温文如玉的安然，似乎很满意，几句寒暄之后，竟不自然地讲话题引到了与他母亲年轻时的趣事上，自又是一番感慨。安然虽知绫娥与母亲年轻时相识，倒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闺中密友，对自己的岳母倒是有了几分亲近。

    幺哥本就是心细如发，瞧着花音的神情竟有些郁郁，眉头便皱了起来，絮絮叨叨地问了半天，却发现花音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更是起了疑心。

    吞吞吐吐绝对不是平时的花音可以做出的事，幺哥着急，一副不问出实话誓不罢休的架势，险些让花音招架不住。

    花音好歹也是头一次嫁人，本就未尝过何为新婚的浓情蜜意，有的尽是些糟心的事，想装也装不来。好在在临回门之前，她已想好对策，况且缃婹进门之事只怕瞒不了多久，便将自己的反常一股脑全推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令花音意外的是，幺哥的反应显然是已经知道了。

    “你竟然知道？”

    幺哥“呃”了一声，迎着花音咄咄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道：“她与安然都是师傅的弟子，婚姻大事，怎可不告知。”

    “哦，对了，他们还是你的同门师兄妹。”许是百花仙府的环境太过熟悉，再或许是花音这几日憋得着实久了，一回来这心中的火便有些压不住，只想拍桌子摔东西借此发泄，这会儿听到幺哥的话更是怒火攻心，“你还真是我的亲哥哥！”

    幺哥头痛不已：“木已成炊，我又能如何？”

    花音心中明了，但却仍是愤怒难平：“娘亲知道么？”

    幺哥犹豫着点点头，又忙补充道：“知道，当时气得抄了家伙，嚷着要掘了扶桑家的根，可被星君拦了。”他瞧着花音的脸色，又道，“星君说，本就是我们抢了缃婹的，这会儿去与人为难，有些得寸进尺。”

    花音突然沉默。星君自然有星君的道理，花音不见得能懂，但是却会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她有非嫁安然的理由，这个理由让她和安然在新婚之夜便心生罅隙，她觉得不公，觉得苦闷，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理亏了。她并不清楚安然与缃婹的关系，只知道，万年前，她早已在九州八荒的仙人面前与安然定下婚约，却从未想过，在她之前，缃婹已然存在于安然的生命中。

    一时之间，花音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男人么，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得学得大度些，嫁到别人家，不比在咱家，该忍的地方，还是要忍的。”幺哥又上了絮叨的瘾，啰啰嗦嗦地又讲了好多大道理，就只差将《女德》、《女训》轮番背给她听。花音始终颦着眉，虽心不在焉，却第一次未嫌他啰嗦。讲到最后，连幺哥都觉得自己太过呱噪，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转移话题。

    “若木公子已接管家业了。”

    花音没想到幺哥思维跳跃如此之快，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决定不再想那些烦心事，便问道：“这么快，师兄能应付么？”

    幺哥暗暗舒了一口气：“听星君说，他做得很好。若木公子本就是极聪明的，以前第一天府宫这么一大摊子事，他不也一样应付自如。”

    “说的也是。”花音点头，在她眼中，远阁是无所不能的。

    “不过可苦了红樱。”

    “她和大师兄不配，纵使勉强嫁过去，也不会幸福。”花音倒是难得感同身受的感悟，迟疑片刻，叹息一声，“大师兄并不喜欢她。”

    幺哥迅速瞟她一眼，非常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对了。”花音似乎想起了什么，“五哥，我想将红樱带到桑家陪我些时日，你觉得可行么？”

    幺哥略一思索：“我瞧着挺好。红樱在天宫也没有实职，与负责的仙官告个假，想必百花仙府的面子他还是能给的。再说你又不喜欢仙婢陪嫁，一个人嫁到桑家我们总归不放心，有个小姐妹陪着你，甚好！此事我会在你回去之前办妥，放心吧。”

    家宴过后，因舟车劳顿，花音和安然都有了疲倦之色，略寒暄片刻便有仙婢引领着他们住进了漫月阁。

    月形门前，安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花音，她素着一张脸像只小兔一样从房中冲出来，两个宽袖灌了满满的风，露出了皎洁的手臂。那时的她天真无邪，如今依旧是这漫月阁，依旧是这月形门，花音的眉间却已沾染愁容。

    “这里不需要伺候，你们歇着去吧。”一进卧房，花音便忙不迭地卸下繁琐沉重的头饰，吩咐道。

    仙婢们相互交流了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躬身退了出去。

    花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举止想必是被这些仙婢误会了，不过这样反倒好，最起码传到别人的耳中，她与安然新婚燕尔，情意正浓。没想到，本以为最为平常的事今儿倒只能从别人的误解中才可实现，花音冷笑一声，手中的金钗扔到梳妆台上，“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房中格外刺耳。

    安然循声望去，眼眸在花音看过来之前迅速垂了下去。

    花音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又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宽袖一挥，将这漫月阁布下隔音的结界。

    门外的幺哥看到这闪过的荧光忍不住摇摇头，瞬间觉得花音这欲盖弥彰的做法，着实让人心疼，自己不做点什么，委实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妹子。

    室内只有一张宽大的睡榻，花音瞧着仍在几案前打坐的安然没了主意。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又是新婚，如果不发生点什么，着实不太正常。花音很明白这是一个拉近他们关系的绝佳的机会，她意识到了，只可惜的是，聪明如她，却并不知该如何去把握。

    花音这才明白，相较于缃婹的御夫之术，她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半响无声，安然身虽入定，可这心却是汹涌澎湃难以自抑。一阵淡淡的馨香传来，似有一丝暖意包裹在四周，安然觉得自己若是再装下去未免太假了些，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几案已移到了一旁，花音盘腿坐在他的面前，托着腮，看着他像尊雕像一样，那刀刻似的眉眼仍旧让她着迷，那凸起的眉骨，密长的睫毛，还有挺翘的鼻梁。这一刻，花音倒觉得如此情形甚好，他不会对她横眉冷对，而她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靠近他。

    安然睁开双眼的时候，花音的目光已落到了他的唇上，而她并未发觉他已醒来。于是，安然垂目，眼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地靠近，似乎屏住了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眼睛。下一刻，她那樱桃一样的双唇便附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唇润润的，带着一丝凉意和馥郁的馨香，沁人心脾。安然甚至能听到她如擂鼓一样的心跳，沉重而有力地，直传入他的心中。

    花音告诉自己不要太贪心，否则，会一发不可收拾。她轻轻地离开他的唇，抬眸偷窥，才发现，安然一双氤氲的眸子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她。那里面没有猜忌，没有疏离，有的只是意外和一丝暖意。花音以为自己看错了，待要细看，突然听到门被推动的声音。

    花音猛然回头，慌乱地想要跳开，可还未来得及动，安然一双大手捧过她的脸，直接吻了下去。

    推门而入的幺哥看到的正是这香艳的一幕。他真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以他的判断，这两个人虽不至于鸡飞狗跳剑拔弩张，但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幺哥有些摸不清状况，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片刻，见两人缠绵缱绻，似乎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只好将手中从凡间顺来的春酒藏到身后，讪讪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关好门。

    花音是真的很想亲安然，但却不想在外人面前亲。短暂的错愕之后，她试图挣脱，却没想，安然越吻越深，连呼吸都乱了起来。花音突然有些害怕，使出全力终于将他推开。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安然垂下眼睛，平淡无波的口吻让人心寒。

    似乎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花音歪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一点一点地冷却，最终消失殆尽。

    花音特别想逃离这个地方，慌乱起身，却被长长的裙摆绊了一下，特别狼狈地踉跄几步总算站稳。她四下望着，似乎想找处可供她躲藏的地方，却又不知何处才可容身。突然，她似乎又绊到了什么，重重地摔倒在地，在背对着安然的方向，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传出了压抑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