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婴灵
冥煊听到缃婹派人传来的消息，面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喃喃自语：“看来，我们要加把劲了。” 连日来，绫娥总是浅眠，一闭上眼睛便开始做噩梦，所有的噩梦都是同一个内容，梦中总有个女娃的声音唤叫她“娘亲”，可又看不到人，那声音也不过牙牙学语的孩童，很是稚嫩，听上去却很是凄凉。绫娥四处寻着，却总也找不到。白日里绫娥已完全被此梦牵引，仿佛出现了幻听，总觉得身后正有个小女娃叫她“娘亲”，可等她回首，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如此几日，绫娥只觉得自己要魔怔了一般，焦躁异常。 这夜，她又进入到了这个梦境之中，只不过，与前几日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在自己的房中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到了一片花海。那里烟雾缭绕，光色晦暗，有些让人瞧不真切，绫娥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那血滴似的颜色，竟然是曼珠沙华。此花只存于魔界之中，绫娥心下一惊，想逃离，却突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期期艾艾，仿佛要哭出来，喊着：“娘亲救我！” 绫娥骤然停下脚步，循声回望，原以为又要扑空，没成想，却在曼珠沙华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瘦骨嶙峋遍身是血是恐怖的小人！绫娥大吃一惊，想要逃，却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脚。小人迅速向她飞来，倏忽之间停在了她的眼前。 绫娥甚至不敢去看那小人，可却像被什么指引，又不得不看。那小人流出了血色的眼泪，哭喊着：“我是您的女儿，娘亲，我是您的女儿！” “不！”绫娥大叫，明知是梦境，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清醒。她想使出法术，却发现，竟使不出一丝一毫。绫娥慢慢地退着，语无伦次地道，“我的女儿是花音，你不是我的女儿！” 小人只是哭，见绫娥要躲她，更是伤心，又道：“她冒名顶替，我才是您的女儿！”然后她开始不断地重复着，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不知疲倦。 绫娥大惊，双手紧紧地捂着两耳，狂乱地喊着：“你走开，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走开！” “娘！娘！”莘磐呼唤着梦魇中的绫娥，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她。他只好使出法术，片刻之后，绫娥猛地坐立起来，总算睁开了眼睛。 绫娥慌乱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直到看到莘磐，才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莘磐救我！” 莘磐赶忙安慰着：“您只是最近太过劳累，做恶梦而已，不怕。” 绫娥却不这样认为，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开始怀疑，但又怕惹莘磐疑心，只得顺水推舟，将到口的话压了下去，改口道：“为娘已无大碍，你累了一天，回吧。” 莘磐见绫娥的神色似乎好了许多，见离天亮还早，便细细地为她掖好被角，燃上一炷安神香，退了出去。 绫娥缓缓地睁开眼睛，跳下睡榻，取下墙壁上的宝剑，瞬间消失在卧房中。 如此熟悉的环境，如梦境复制一般，绫娥警惕地环视着周围，小心翼翼地向梦中小人出现的方向走去。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哭声，虽然细微，但却格外真切，在这阴森的魔界中甚是恐怖。绫娥提剑而出，飞身到曼珠沙华从中，停在了小人面前。 与梦中不同的是，眼前的小人仍在襁褓之中，似乎睡着了一般，没有鲜血，亦不恐怖，粉妆玉琢的甚是惹人怜爱。绫娥母性大发，收回宝剑，伸出双手，想要抱起婴儿，可不知是否触动了机关，整个人迅速向下坠落，还未来得及抓住什么，她已落到了一个像山洞一样的地方。 绫娥定定神，定睛一看，才发现山洞的壁上有数不清的凹槽，而每个凹槽中均放着一个襁褓。绫娥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凑近一看，襁褓中竟然真的有婴儿，但令她更加意外的是，那些婴儿已经死亡。 绫娥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想要离开，却完全找不到出口，正当她准备施出法术的时候，她又听到了梦中的那个声音。 绫娥愣住了，愣愣地看着一个白色的光球从一个襁褓中飞出，缓缓地落在了她的眼前。 “娘亲，我才是你的女儿。” 那声音显然是从光球中传出，绫娥死死地盯着它，脑中突然出现了“婴灵”二字。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头顶，果然看到了一个圆盘样的金盏，金盏中有万道光芒射出，落在了每一个襁褓上。 绫娥记得，此盏正是魔界最为邪恶的神器婴灵盏，专门用来收集未出生胎儿的魂魄，加以炼化，最终成为比这魔界之中所有鬼魂冤气更大的亡灵。婴灵是魔界中惯用的傀儡法器，比得过任何神器，尤其在是控制母体心神方面。而眼前的光圈，正是婴灵化成而的幻像。 “娘亲，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婴灵似乎很是焦急。 绫娥回神，后退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它，举起了手中的剑：“我的女儿是花音，好好地在扶桑府中待着，休得胡言！” 婴灵未躲避，亦未反驳，反而哼起了歌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当年绫娥怀胎之时，赤隆奉玉帝御旨，前往西荒之地剿灭巨兽，去了足足月余。绫娥想念夫君，又牵挂他的安危，闲来无事时，便想起了游历凡间时学到的这首歌谣，便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唱给腹中的胎儿听。此事极为隐蔽，绫娥只唱过一次，几乎无人知晓，眼前的婴灵怎会一字不差地唱出？ 绫娥举起的剑开始颤抖，想到早逝的夫君，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可眼前的事实在蹊跷，她根本无法相信，遂又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可这杀气却已明显减弱。 婴灵似乎迟疑了一下，突然掉头撞向自己的襁褓，洞壁发出嗡嗡的声响，有东西飞出，绫娥定睛望去，才发现那襁褓并不是普通的锦被，而是一方绢帛。此绢帛名唤灵叙帛，用来记录婴灵临死之前所发生的事。 那绢帛飞至半空，包围住婴灵，而后将一束光投射在洞壁的一片空白处，壁上顿时出现了那日绫娥杀入魔宫被冥煊一剑刺入小腹的画面，清晰得令人触目惊心。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是她没有见过的，绫娥瞪大了眼睛，随着画面的变换，一丝愤怒又痛苦的神情漫上面颊，手中的剑骤然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当幽冥剑刺入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光球从绫娥的腹中缓缓飞出，似乎不舍，在她的身旁盘旋着。突然，司命星君出现在曼珠沙华从中，俯身将一个小人拿起，迅速放入袖中。他看到了光球，略一思忖，狠狠心，趁绫娥重伤不备，将它隐了身。而后卸去自身的隐身术，现身将绫娥救起。光球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星君和绫娥越过魔界的边界，光球才无奈止步，却仍盘桓着不忍离去。 绫娥终于崩溃，一口鲜血喷出，她踉跄了两下，似乎已无力支撑，轰然倒地…… 连日来的忧心焦虑已令花音身心具疲，再加上一淋雨又无仙气护体，纵使铁打的身子，也难以承受。睡了大半日，刚到傍晚，整个人便烧了起来，而后竟然人事不知似乎昏厥了过去。花音这一病来势汹汹，她的体质特殊，若没有仙力说到底就是个rou体凡胎。仙人极少生病，纵使身体有些许不适，运功自行调养便罢了。红樱与花音相识万年，哪见过她如此光景，只知道哭。安然亦是丝毫没有主意，除了暗地里后悔万分，便只会频繁地换着冷水帕子亦无他法。 安继也不知从凡间的何处掳来一名老眼昏花的大夫，一进门便把他扔到花音的榻前。大夫不敢怠慢，隔着纱幔，哆嗦这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到了花音的脉搏上，不一会便惊跳起来，跪在地上直冲安继磕头：“公子还是饶了老朽吧，这位病人已没有脉搏，显然是已经去了......” “你才去了！”一阵轻咳传来，花音挣扎着坐了起来，“医术不精，还敢妄言！” 红樱又惊又喜，也顾不上在男子面前避嫌，一手撩起纱幔，赶忙将花音扶起。花音冲她微微一笑：“又让你担心了。” 红樱红了眼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花音的面色很是红润，完全不似生了病的样子，她手一抬，那位已吓破胆的大夫瞬间便消失在房中。 安然见花音醒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却又不敢上前，只是隔着丈许的距离瞧着她。 安继颇为尴尬：“嫂嫂不要怪罪，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哪想到这位大夫如此不中用。” 花音似乎特意忽视安然的存在，难得对安继露出了笑脸：“辛苦你了，我这一任性，把你好生折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安继赶忙摆手：“嫂嫂没事便好。” 花音这才看向安然，面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遂又笑道：“夫君也辛苦，我已经没事了，夜已深，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红樱却不肯：“我陪你。” 花音拍着她的手摇头，道：“回吧，你们在这，我反而休息不好。”停顿片刻又道，“替我送送大公子和二公子。” 红樱却并未打算去“送”，只是服侍着花音躺下了，吹灭塌前的烛火，立在了安然的面前，阴阳怪气地道：“请吧。” 安然虽有片刻的迟疑，许是怕打扰花音歇息，并未坚持，远远地瞧了花音一眼，一言未发，走了出去。安继瞧着红樱的脸色，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