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页 沉闷
在金黄道馆接受系统的超能力训练之前，梅林还天真的认为大概所有的超能力者都像他一样，会饱受另一个不知道是否切实存在的“自己”的困扰、会需要时刻警惕自己内心之中暴虐躁动的破坏欲突然跳出来主导一切、会时不时的被“自己”阴谋陷害。 但是很可惜，娜姿小姐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梅林的小小幻想。她十分直白的告诉梅林，并没有什么超能力者会始终受到“另一个自己”的影响，除非他遭受过什么重大的变故、或是他在先天上就存在有什么巨大的缺陷。 娜姿和金黄道馆的资深超能力者们曾针对梅林的提问和现实情况经过一番讨论，在平淡的争论之后他们普遍认为梅林应该属于两者兼顾的独特类型。 首先，就是先天上的缺陷。在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就觉醒了超能力——这一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情况在某些层面上恰恰正好代表了梅林致命的先天缺陷。一个还未对现实世界有所认知、有所了解的孩提，在他那空白一片的脑海之中浓墨重彩涂上的第一笔就是对有形实体的极端恐惧以及随之衍生而出的对于有形实体的巨大破坏欲。这种完全违背正常超能力者甚至是正常人类的成长轨迹的特殊觉醒方式，注定了梅林会遭受各种不正常的桎梏和磨难，出现所谓的“另一个自己”恐怕也属于情理之中了。因为对于梅林来说，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是极度不安全且恶意的。 其次，就是突逢的重大变故。这一点上的梅林和一般意义上的超能力者又有所差别。大部分超能力者所遭遇的变故大都是一个点或是一段线，经由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变故或是持续不断的一连串变故的巨大打击让超能力者措手不及乃至于产生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甚至生理问题，从而导致出现类似于现代医学意义上的人格障碍、精神分裂的症状。不过超能力者的这种“病症”较之普通病患来说更加危险和致命。 仍旧举例娜姿，她就是因为挚友的背离和下属的背叛而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人格分裂——真正的分裂——从而让小时候狂热而又无情的娜姿得以再现。不过娜姿的病症其实在某些层面有些类似于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她是因为受到了背叛和欺骗而受伤，所以她便决定回归到最不会受到欺骗和背叛的时期来保护自己。没有感情也就不会再被伤害——这大概是当初娜姿的真实想法，也正是基于她自己的这一想法，那个小时候的娜姿才得以凭借娜姿小姐那超凡的超能力力量直接具现。 只不过脱离出来的分裂人格很显然不会一直按照主人格的意愿行事，当分裂出来的人格逐渐强壮、逐渐完整之后，它们一般都会有自己的打算。而变得真正意义上的完整以及真正掌握自己，大概是它们比较共通的基本诉求。正是基于这种或是类似的诉求，它们往往会对主人格或是原本的人格造成极大的威胁和伤害。 而梅林却有所不同，他所遭受的变故与其说是一段线，还不如说是一整条贯穿他成长经历的曲线。无论是他的爷爷的错误灌输和不太恰当的教育方式、还是他的成长环境对他造成的歧视和压迫、甚至于还有他那位“伟大”的母亲一直不断尝试的抹杀行动……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间扭曲着梅林，让梅林既恐惧自己的力量的破坏性却又不得不依赖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这种无法开解的巨大的矛盾一直在折磨着他的心灵。 直到他踏上训练家的旅程，在旅行的过程之中、在维兹尔等家伙的特意开导之下他才渐渐抛下负担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力量。但，即便他接受了自己的力量，可从小累积起来的对于自己的恐惧、对于力量的恐惧却仍旧现实存在，仍旧让梅林自我矛盾。 而这种持续不断的自我否定，大概也就是梅林脑海之中的“另一个自己”愈加清晰的重要原因……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不久之前梅林曾在紫苑接触过某些“脏东西”或许在其中也发挥了一定程度的作用也说不定…… 一个人之中究竟有多少个自己，这一点谁也说不清楚。即便是一个相对无害的普通人，在日常的生活之中其实都要经常面对自己和自己的战争。而作为一个拥有念力的超能力者，这种自己对自己的战争就变得更加危险了。 ※※※※※※※※※※※※※※※※※※※※※※※※※※※※※※※※※※※※※※※ 被“自己”所蛊惑，险些坠入狂暴而又纯粹的破坏欲之中。这种绝对称不上愉快的经历实在是大大超出了梅林的可接受范围以外，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锻炼超能力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而在开始怀疑锻炼超能力的决定的正确性之后，梅林又进而开始怀疑自己选择成为训练家的选择的正确性，直至更进一步的，梅林开始怀疑自己最初拒绝了爷爷的提议、违背了爷爷的意志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一连串的自我怀疑乃至自我否定到最后都直指一个人，一个老朽、一个对梅林来说至关重要的亲人——他的爷爷……一想起那个在梅林记忆之中一直是垂暮般的老人已经真的离开人世，梅林心中那苦涩的伤痛就再一次泛起波澜。再一次的，哀伤又把梅林彻底吞噬…… 嘿，年轻人…… 突然，梅林似乎听到了爷爷最常称呼自己的词语，那略带粗喘的无力声音和有些轻浮的语调无比清晰的在梅林的脑海之中回响，还记得当初你是拍着胸脯跟我做的保证吗？ 梅林一时间惊呆了。脑海之中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他记忆之中的简单回放，而是真实的交流，格外真实的交流。 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这个老头子说的吗？“爷爷”又一次提问道。老者虚弱的声音之中带着只能让梅林感觉到畏怯的奇妙力量。 记、记得……梅林紧张兮兮的回答道。那模样就像是过去年幼时战战兢兢的回答爷爷的提问时一样，胆怯、柔弱、不确定。 既然还记得……“爷爷”的声音上扬了起来。 梅林甚至能够在脑海中完整的描绘出此刻，他的爷爷在语气上扬时的面部表情——雪白稀疏的眉头不悦地扬起，一双略显浑浊但富有深度和光泽的眼眸透过厚实的镜片凶狠地盯住自己，单薄的嘴唇不满地抖动着，布满褶皱的老年斑的脸庞略微哆嗦着——每当爷爷用这种语气的时候，梅林总会感到十分害怕和紧张。因为这种语气就代表这一顿数落、一顿呵斥乃至一顿棍棒。 既然记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果然，“爷爷”咆哮了起来，用粗粗的嗓音、费力的粗喘咆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出了一阵扭曲、尖细的鸣叫，那是老人的喉管所发出的哀鸣，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个世界上‘后悔’这个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当初要是……’、‘假如那时……’更是一些只会虚耗光阴、损耗心神的愚蠢念头！！ 人，无论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在做出了选择之后就只剩下唯一一种选择！那就是坚持到底！无论是生是死都要走到最后！这世界上永远没有‘再来一次’，永远不存在‘回到过去’，永远不可能去走‘回头路’！我们只能直面未来，只能走向未来！ 对你的选择负责，对你选择的道路负责，对你走到今日所付出的一切负责！后悔没有任何意义！假设当初没有任何价值！ 想想当初你的自己誓言、你自己的选择，再看看今日你怯弱的样子！可笑！可悲！无能！愚昧！ 一个死掉的老朽难道就值得一个年轻人永久**、永远颓废？！一个逝去的死人难道就值得让一个活人泥足深陷、停滞不前？！不，不值得！ 缅怀逝者无可厚非，哀悼死亡情有可原。但是，死去的已经死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活人的脚步不应该让死者的身躯牵绊。 站起来，走出去。把悲哀与伤痛放在心里，把思念和记忆好好珍藏，然后大步向前，走你自己的路。这才是对死者最好的纪念…… “呵……”梅林突然长出了一口气，“维兹尔，这套老把戏，你有多少年没玩过了？”一直蜷缩成一团的他伸展开四肢仰面躺好，对着天井自言自语道，“真像啊……当初我可是很害怕的……”举起右手用手掌推开镜框，用指背擦拭着再度模糊的双眼，温热的水滴顺着他的脸庞向下滑落、滴淌。 “就今天，就现在，让我任性一次，让我软弱一下吧……”两只手掌都扶上了面颊，慌慌张张地、忙忙乱乱地擦拭着不停涌出的泪珠，“因为我真的，真的没有亲人了……真的，只剩下你们了……” 擦拭着眼泪的梅林突然明白了两件事情：一，眼泪是擦不干的。二，即便是仰着头眼泪也是没有办法流回去的…… ※※※※※※※※※※※※※※※※※※※※※※※※※※※※※※※※※※※※※※※ 山峦之中的天气阴沉沉的，正宛如梅林此刻的心情。梅林自付自己并没有改变气象的能力，所以他知道这种低沉只因为自己的心情太过沉闷的缘故。假如心情不好的话，即便是晴空万里也只会觉得刺眼、碍眼。 虽然答应了伙伴们要积极乐观、不再消沉，可是内心那既沉重又失落的感觉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呢？ 盘着双腿倚靠着门框，梅林无精打采地注视着山涧间灰暗的天空。两条一模一样的迷你龙一左一右正攀附在梅林的身上，两个小脑袋不时在梅林的下巴上蹭蹭，梅林也机械般的用手掌细细摩擦着它们身上细密紧致的鳞片。 当心情低落、思绪压抑的时候，发呆是梅林通常的选择。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的待着，单纯的感觉时间缓缓的流逝。这种古怪的感觉似乎能让梅林的坏心情也随之慢慢消失。但是这一次，这种做法却显然没有多少效果，因为无论他怎么发呆，他都能感到内心深处的那丝苦楚在不停翻滚、酝酿、发酵。 “唉~~~”轻叹一声，梅林把脑袋也倚靠在门框之上，隔着头发和头皮感受着木质的触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更加切实的感觉到外界的存在。 就在这时，梅林暂居的这间小小的院落之中迎来了一位客人。瘦削的桔踩着无声的步伐走进了院落之中，站定之后的他打量了浑身写满颓废的梅林几眼，也发出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叹。 “梅林君……”桔迈动步伐走向梅林，“逝者值得缅怀，但不值得生者为其伤神。” 在桔发出轻叹的时候梅林就已经感知到了这位忍者大师的到来，可是他并没有多加理会，甚至当这位声名远扬的特级训练家主动开口说话之后，梅林仍旧不打算理会他，因为梅林真的没有什么精力去应付他。 “你的情况我也算知道一些，”受到冷落的桔丝毫不介怀，反而继续说道：“唯一的亲人猝然离世确实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是我想，你恐怕对这一情况应该有所预见吧？信的身体一直很糟糕，说句实话，他拖着那副残躯硬撑着又走了十多年，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当初他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你来到浅红的时候，我已经认为他时日不多了。” 梅林终于正眼看了桔一下，那双略有些空洞的双眼之中因为听到爷爷的消息而泛起了一丝神采。眼眸深处那丝若有似无的紫色流光也随之跃动起来。 明显也注意到了梅林眼中的那抹紫光的桔很是轻微的皱了皱眉，“信，那个古怪的家伙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他转过身子背对梅林，背负着双手，微微仰起头，用怀念的语气说着话。 “我们这些挣扎着走过了旧时代的家伙们即便彼此有些隔阂、摩擦，但是在本能和天性上，我们难免还是会对那些同样来自旧时代的家伙有一丝亲近感，即便那是带着厌恶、带着仇恨的亲近感。” “信带着所谓‘高贵’、‘神圣’的血脉出生，生于地位崇高、声势显赫的公家之中，生于最顶级的华族之内，但是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一个特别奇怪的人。” “据说，年幼时候的他在皇族和华族之中也是很有名的天才、神童。什么几个月就会走路、几个月就会说话，几岁就会写字，几岁就精通各家典籍，拥有完美的贵族风范和优雅的上等血统的礼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童，天才般的神童。不过，这个神童自幼却也展露出了巨大的与众不同，他特立独行、不合群，脑袋里充满了让我等凡人无法理解的疯狂想法。他自小就喜欢偷溜出宅院，在街町之上和粗鄙的町人、庶人们厮混，混迹在被视为肮脏的下层社会之中，甚至还为那些下层人争取所谓的‘权利’。” “这个天才的神童，在稍微长大点之后很是容易的就博得了一个‘融氏之耻’的新名头，并且很快就盖过了他曾经获得的天才的名号。不过他丝毫不以为耻反倒以此为殊荣，在家族之中对他近乎放任不管之后他反倒更是如鱼得水，更加愉悦的混迹在社会的最下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时发出一些让贵族们恼羞成怒的声音。” “幼年时期的神童即便后来成了贵族们口中的耻辱，可是在他长大成人之后也是一代人杰。他以东川信为化名，在平民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他所发表的书刊与言论在众多的平民之中拥有极多的拥趸，他自诩什么‘革/命/家’，并为此沾沾自喜……” “信风华正茂的年代正好是关城两次战败之后凋零衰败的时期，癫狂的关城政/府的执政者和被他们捧上神坛的‘万世一系’的‘天/皇’在那时基本都已经自戕以谢天下或是自裁以逃避现实，如狼似虎的战胜国把关城撕扯的支离破碎，把关城最后的骄傲和尊严扔在脚下随意践踏并加以唾弃。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公家、武家，那些统治者们不是惶恐不安的到处逃窜、暗自颤栗，就是癫狂的嘶吼着什么‘国民总玉碎’以保‘神州不灭、皇国永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唯独信，这个疯狂的‘天才’想出了一个疯狂的主意。他借助自己在民间的声望串联町人、庶民，借助他在贵族之间的身份和那么一点点的血缘关系游说贵族，劝说他们放弃抵抗，劝说他们向胜利者奴颜婢膝地投降……” “很显然，信的这一主张得到了一部分早就有此打算的贵族们的暗中支持，于是这个曾经的家族耻辱摇身一变突然就接管了家族的家督之位，并且立刻以最血腥的雷霆手段彻底清除了意图玉碎的源氏其余三个支脉，向接管关城的同盟国联军做出了最先的表率，献出了最大的诚意。” “随后，信和那些先后投降的旧贵族就成了同盟国联军的前锋，从内部不断分割、撕扯着本就岌岌可危的旧贵族同盟。而且，他还在旧贵族的最后反扑之中成功分化了旧贵族的阵营，彻底抹除了关城最后的拥护者……” 梅林呆愣愣的看着桔，听着桔诉说爷爷堪称传奇一般的经历。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此刻，听着旁人诉说这些事情，却仍让梅林觉得新鲜。是的，就是新鲜。 “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梅林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问题。 “因为，”桔缓缓转过身子，直视着梅林的面庞，“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什么能让你感兴趣的话题。所以我就想，或许，说说那个老家伙会有效果……” 梅林苦笑。 “年轻人，你的爷爷走过了一段疯狂、传奇、与众不同的人生，我想他应该是没有遗憾的。”桔看着梅林，“你的父母——不管你们彼此是否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正在走着他们自己选择的人生，不论结果如何，他们正在奋力前进之中。而你，你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停滞你前进的脚步，或许可以休息、可以怀念，但是不能停止。” 梅林拍了拍攀附在身上的两只迷你龙的身躯，帕特洛涅和变身之后的拉薇扭动着身躯从梅林身上滑下，快速溜回了房间之中。手扶着门框，梅林深呼吸了几次之后酝酿起力气，站起了身子。 “很好。”桔点了点头，“跟我来吧，”他再度转身迈步而行，“难得来到浅红一趟，既然已经通过了道场的屋舍，那么没有理由不来道馆品味一下我的毒素。”他转回头，“我很期待你这位超能力者能为我呈现何种战斗……” ━━━━━━━━━━━━━━━━━━━━━━━━━━━━━━━━━━━━━━━ 咳咳，更新之间的间隔貌似是有点长啊……我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呢……嘛，总之正在努力之中，我真的是已经抓紧一切时间在码字了，总之还是拜托各位体谅一二吧~~对不起各位了~~谢谢的支持了啊~~~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想挖新坑的冲动。不过根据目前的现实情况，还是暂且压抑一会儿吧……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