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摊牌

    冷冷地坐下，冷冷地看着对面男人泪流满面的的狼狈和憔悴，快意在胸中升腾而起。苏晴突然间没有了紧张和厌烦。

    眼前的一幕让她庆幸自己能做出见面的决定，能有机会宣泄自己的快意。尽管这样的快意里参杂着太多的复杂。

    宁飞扬明显地有些慌乱，他在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笑容也在纸巾擦拭后的脸庞上焕发出来。

    尽管那样的笑容很温暖，但是苏晴还是忍不住排斥。那样的笑容有着太多温暖和疼爱，那是父亲才有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只属于自己的记忆中，只属于那个山村里的宽厚的男人。

    宁飞扬在迅速恢复平静后把桌上早已点好的甜点推了过去。

    “吃过晚饭了吧。我特意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有法式的甜点。尝尝这个，这是拿破仑酥。口感很好的。快，看看还有什么是你喜欢的？”宁飞扬把菜单也推过去，他的眼里全是兴奋和期待。

    苏晴把甜点和菜单都扒拉到一边，她挑衅地做着这样的动作，挑衅的眼光冷冷扫向对方。

    “对不起。我对这些没兴趣。我是一个从山里出来的孩子，我吃饭总来是吃饱吃撑就好。所以我没有餐后享用甜点的习惯。那是你们这些大城市里的人养成的习惯。”苏晴甩出了自己的不屑。

    宁飞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的心也在同样地抽搐。女孩子的话让他有了心疼和愧疚。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加温暖。

    “孩子。谢谢你能来见我。谢谢你能让我有机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偿还我犯下的错误。孩子，我不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趁着事情还可以挽回的时候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孩子，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你过去的事情，我真的好想知道。”宁飞扬的声音在渐渐变得颤抖。他在艰难的吞咽中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苏晴不屑的眼神在渐渐变化，她的脸庞渐渐泛起红晕，她正在变得激动。她也在感受困难的呼吸，也在涌起委屈。也在涌起怨恨。

    ““孩子。随便说点过去的事情，让我知道一点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喜欢的零食是什么？最喜欢什么样的活动？你是怎样学习的？有什么样的委屈？。。”宁飞扬渐渐变得絮叨起来。他在变得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神往。

    “够了。别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你不配！我告诉你，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只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和我说话，可以这样关心我。他已经死了。10年前就死了。他是为了接送他的学生被车撞下了山崖。他是我心中的神，他是所有山里学童心目中的神。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他只是会偷偷塞给我一些从山外带回来的零食，只会给我买一些山里孩子羡慕的裙子。他的话很少，他像山一样呵护着我。我瞧不起你们这种假惺惺的关心，你们只会虚伪，只会人前做戏。我的爸爸从来只是默默地做事。我警告你，不要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不要妄想代替别人的位置。你不配。你永远做不到他做到的事情。你给我闭嘴。”苏晴突然间变得歇斯底里，突然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委屈，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泪水让她视线模糊，泪水让她的语言变得语无伦次。泪水让她畅快。

    宁飞扬在惊愕中也流淌着泪水。复杂和纠结一股脑撞击着自己的心灵，撞击着自己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升腾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飘渺而空灵。

    泪水让宁飞扬不得不迅速哽咽。

    “我知道。孩子。我不配。我虚伪，我有罪。可是，我依旧是一个父亲。我依旧应该告诉你，我爱你！我的孩子。我虚伪，但我不冷血。我有罪，但我有着良心。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挽回自己的错误。孩子，不要拒绝我，不要活在仇恨里。爸爸愿意做一切事情赎罪，爸爸愿意做一切事情让你忘记过去。”宁飞扬在模糊的视线里紧紧捕捉对面的身影。

    “闭嘴！你给我闭嘴！不要和我说出爸爸这个字眼。你是宁飞扬，我的爸爸是苏文。我只有一个爸爸。你给我记住，你和我永远是陌路人。我现在后悔了，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城市，不应该来凌云公司。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选择陪着我的爸爸，我一定守护他留给我的纯净。我恨这里的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是肮脏的。这里的一切都是虚伪的。我好后悔。”苏晴抹着满脸的泪水，似乎在抹去自己的悔恨。

    宁飞扬伸出手，可是在即将触碰到女孩手臂的时候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犹豫着缩回了自己的手。他静静地等待着女孩的发泄。

    苏晴狠狠地抹净了脸上的泪痕，她神奇地在一瞬间恢复了沉静。

    宁飞扬承受着这短暂一刻的尴尬带给自己的压力。他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

    “好了。我也来过啦。你也表达过你的心意了。虽然我不接受，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再计较这些事情了。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后悔来到这个城市，我后悔来讨一个虚无缥缈的公道。很多东西是不可能找回来的。我以前曾经想知道，丢弃我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们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会怎么应对？哈哈。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的想法多么可笑。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女孩。我依然不可能像你们一样虚伪。我依然还是那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山里女孩。我的奶奶和爸爸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竟然抛弃他们来这里报仇。报了仇又能怎样？我们依然是陌路人。所以，宁总。我们可以放下了。我不再纠缠你。甚至你的股份我也可以还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来打扰我。我在这里给你我的答案。那就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要为我感到不安。今天我们可以结束一切了。希望你也能忘掉我带给你的一切。宁总，我祝你一切如意。”苏晴在平静里缓缓地倾述着自己的心声，在平静里缓缓站起身。

    宁飞扬在女孩抑扬顿挫的舒缓语音里渐渐沉醉，他尽力地吸收女孩的每一句话，似乎这样的声音值得他在内心珍藏。他喜欢这样的幸福。

    可是女孩的话在鞭挞着他，她的决然让宁飞扬不寒而栗。

    “等等。苏晴。我有话要说。请给我几分钟。我不能让你这样，我更不能让自己这样。”宁飞扬迅速地清醒，迅速地站起身拦住了女孩。

    “请让开。我们已经无话可说。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了。”苏晴冷冷地倾吐着自己的不耐烦。倾吐着自己的不安。

    “我不会让开。我知道自己不配命令你。但是我相信一个再厌恶自己父亲的女儿也要给自己的父亲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关系着我女儿的未来，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否则我不会心安。请让我们共同努力。孩子。请再坐一会儿，我有话要说。即使我不配，可是我毕竟是一个年长的人。希望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宁飞扬的语气里注入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晴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她在挑衅。

    宁飞扬也在盯着女孩的眸子，他在用专注和坚决融化对方眼中的戾气。

    苏晴终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浑身开始流露慵懒。

    宁飞扬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有了短暂一刻的满足。

    “孩子。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法让你原谅。但是，我仍然要说一句。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个幼小的生命。如果我知道这一切，我绝不会容许你离开我。也许你会说我这就是虚伪。但是我宁愿选择这样的虚伪，也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冷血。孩子。既然我不是冷血的人，我就要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尽管这是一份迟到的责任。可是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这是我的幸福，这是我对自己的救赎。孩子。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宁飞扬一口气急速地吐出了自己的急切。

    苏晴的嘴角泛起冷笑。

    “宁总。如果说你需要这个机会我还可以理解。你喜欢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君子。似乎这符合你一贯的为人。可是不要把我卷进来。我说过我已经放弃追究了，我不稀罕这样的机会。我为自己做过的事情道歉。至于你的理由，那也不重要了。你和夏晓芙的恩怨和我没有关系。你是不是抛弃了她，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我们可以结束了吗？”苏晴慢悠悠地倾泻着自己的不屑。

    宁飞扬在叹息中闭上眼。他的身心有了突如其来的疲惫。

    面对这样的复杂，他再也积聚不起自己的智慧。自己正在面对一生中最难解开的复杂。

    “孩子。你快乐吗？如果你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也许你会快乐地做你自己。可是，你知道了我们。我们的出现让你的人生观发生了扭曲。我能够体会到你的心情。你一定内心了充满了怨恨。你一定在怀疑人性。孩子。我不能让你在怨恨里继续生活。我更不能让你就这样失望地离开我。我必须让你知道，我们爱你，我们愿意为你做一切。可是，你必须给我这个机会。你不能让我就这样结束一切。这是我们的宿命，正如你的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我因为有你而自豪。我也因为没有陪伴你度过童年而内疚和自责。孩子，我们一起面对未来。好吗？”宁飞扬在动容，更是在动情。

    苏晴渐渐地睁大自己的眼睛，她不是在变得专注，而是在好奇中欣赏。

    “哈哈。宁总。你真是一个君子。你让我好感动。可是你说的这些还有用吗？你能让发生的一切回去吗？你能让时光倒流吗？我被抛弃的时候你在哪？你在陪着你幸福的家人。你在领着家人享受生活。你在享受着自己成功的喜悦。我是渺小的尘土，我真的承担不起你的这份责任。老实说，听你这样动听的话语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拜托，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解救。谢谢你的这份虚伪。至少这样的虚伪让我心里好受些。谢谢你了。我正式告诉你，你不用想着偿还什么了。你不欠我什么。我本来就不该来。我们本来就应该安于现状。是我奢求了一份不属于我的生活。我正在为这样的幼稚付出代价。我累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宁总，我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苏晴再次站起来。这一次她有了耐心等待的样子。

    宁飞扬感觉到了眼前发黑的眩晕感。他在女孩自怨自艾的语气里逐渐萎顿。

    这样的委屈夹杂着不可抑制的怨恨让一切的希望似乎都变得渺茫。也让自己的自责达到了极致。

    一个让女儿怀抱巨大委屈的父亲是一个父亲的最大失败。一个遗失自己女儿的父亲是一个父亲最大的耻辱。

    自己已经无言以对。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沉寂让空气凝固。

    餐厅里不多的用餐者纷纷把好奇的眼光投向这里，他们没有发出大的声响，似乎他们不忍心惊扰到他们的投入。

    “孩子。告诉我你当初的愿望。是不是像你上次对我说的，我应该品尝一下被抛弃的滋味？是不是我应该品尝一下孤独？孩子。不要逃避，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你的委屈，需要知道你的真实。告诉我。”宁飞扬终于开口了，语气里满是疲惫。

    苏晴的瞳孔在急剧收缩，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她突然有了当初的兴奋。

    不久之前的一幕回到了苏晴的脑海里。那一次的宁飞扬全是疲惫。今天的宁飞扬没有疲惫，只有兴奋。可是，在这一刻，他重新展现了疲惫。

    “宁总。我说过了。我们的纠缠已经结束了。你不用做任何事情了。我会保重自己的。你也保重自己吧。你的孩子们还需要一个父亲。”苏晴的语气里也显露了疲惫。显露了不甘。

    宁飞扬抬起眼看向女孩，他的眼里有了生动。

    “孩子。我已经决定了。我不能允许自己让自己的女儿失望。这是一个吃尽了分离之苦的女儿。我爱其他的孩子。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可是我的另一个女儿却一天也没有拥有我这个父亲的爱。我不能允许自己放弃。我会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会品尝一份孤独，我会让自己拥有一份平静和心安。到那时我会来找我的女儿。我会对她说—孩子。爸爸可以做一切去偿还自己的债。希望你原谅爸爸。孩子。等着我！”宁飞扬声音颤抖着站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我。。我说过，你不用做任何事。我们不要再纠缠了。我。。我没有任何要求。不要以我的名义做任何事。你听见了吗？”苏晴有些震惊，她听出了对方的含义，更看到了对方的坚决。

    “呵呵。没什么。我不是因为你。傻孩子，不要不安。我只是找到了一个办法，和我女儿把心贴近的办法。我真的很高兴，我真的很幸福。孩子。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一个结果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是要付出的。孩子。记住我的话。抛开烦恼。一定要快乐！”宁飞扬的声音有了轻松，他伸出了手抚了抚女孩的发梢。

    苏晴本能地闪躲了一下。可是她很快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任凭对方的手抚弄自己的头发。

    她能够感觉对方此刻的真实。

    尽管自己有着委屈，可是也有着感动。

    更有着淡淡的不安。一种无法把握未来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