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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章

    还是有琵琶的,也许琵琶弦上沾满了一阵阵风来凤去,那些糟心的沙子,到底纤纤玉手,也不愿苦了自己,可这黄沙漫漫的古道上,俗一点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头骑马的斥候用土话唱着家乡的土歌,越听越觉得对上了猎猎风声,到后来,斥候的歌声变成了放肆大笑,他骑着马,带着绿洲的方位,却红透了眼睛。

    可能这一趟就再也回不去了,去到那被文人老爷们鄙夷斥责的蛮子部落,可能即使马车里是一位公主,耶堵不住文人老爷的那张嘴。

    斥候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是哥不识字的,看不懂那些圣人言,也就不懂得为何那些文人老爷会看不惯这看不惯那,而他自己所看不惯的,想来想去也不过是邻家妹子许亲许的不是他,而城里粮贩子又压低了糙米价,转头就翻了几翻,一担子糙米还买不回六成担子米的价钱。

    所以他不能再吃家里的米了,阿爹年岁大,也许再过几年就下不得地,妹子好歹许了亲,对门是个还算能吃得饱饭的人家,可就算自家再穷也不能丢了面子,嫁妆得备齐了,这又要些许钱,老弟身子骨瘦,刚生下来就害了场大病,村里的老大夫混着草汁儿和牛尿,好歹给老弟从鬼差的手上拽了回来,结果到现在连头牛都牵不动,家里老牛温顺,小牛也聪慧,这才勉强的搓搓谷壳,拾些柴火,十五的岁数连个亲都说不上。

    斥候自己走的时候也是绝,父母在不远游,他家在蜀中,自己却跑到了关中混生活网,正巧的朝廷被蛮子打的屁滚尿流,整个河套平原都丢出手了,满打满算数十万军队全都被打的满地散沙,这时候正是建立功名的好时候,斥候此时也依旧庆幸着自己的决定,往年年末都能往家里寄一一贯半吊钱去。

    只是唯一不好的,一会儿五年没能回家去看看了,也不晓得钱到底有没有到了爹娘的手里,斥候有时看见城外寻死觅活,拼了性命也要往城门里钻的流民,哪怕被砍成rou泥也从不后退,他心里始终还是凉了不少,可回头还是要一刀一刀的剁碎了这群人。

    想啊想,不由自主的唱起了家里的歌儿,那是妹儿偷偷给情郎唱的,他偷听到了,却没有告诉爹娘:

    “俺就是个混球,辜负了妹儿的愁。”

    “傻愣愣的躲在墙头,看妹儿你哭的哈流。”

    不晓得要唱给谁,也不晓得为啥非得唱这首歌。

    就是那一张嘴,灌了满嘴的沙子,舌头就这沙子一觉和,就冒出了调儿来。

    越唱嗓子越疼,就好像把沙子咽下去了那样。

    越唱嘴越酸,想起妹儿嫁了人,当亲哥的都不在场。

    越唱眼睛越红,爹娘也不晓得咋样,老弟的身子骨是否壮硕了些,家里能不能多吃一个蛋。

    就从这个戈壁滩上,傻呵呵的唱,唱着没嫁给他的邻家妹子。

    到底没有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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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

    “前头走些便有水了!”

    斥候朝着车队越跑越急,可这呼喊声逆着风,就像用信鸽传递内心思绪的江南闺秀,寥寥几语总是说不清楚心里杂七杂八的话,可到头来还是得用寥寥几笔写在纸条间。

    到最后,尝尝在夜深人静之时,撑开纸窗,吹息灯火,一个人呆坐在梳妆台前,铜镜还没有窗外无云的夜空上,那轮明月更明亮。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除了沉默,更多的只剩下微微眨眼,一眨眼万千思绪,再眨眼一江春水。

    天色将晚,黄昏绕山,赤血般的火烧云如将军赤血般的盔缨。

    不用地图,不需千里眼,更不需领路的当地百姓,将军不知道纵横这片戈壁多少个来回,只要粗略的拿捏一下时辰,再望一望那颇具指路风标的矮山。

    也就只剩一个昼夜的来回,便是王帐了。

    到了那儿,自己.......

    想来,将军不想再想下去,他抚了抚被西风吹得杂乱无章的红缨,从马背上转过身去。

    近百名他最忠心的将士,嘴唇都已经皲裂,他清清楚楚的看清了,还有些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弟兄。

    可他们的手中依旧紧握长枪,腰刀与盾牌,似乎时刻准备着跟随在将军马后,冲锋陷阵。

    他们一批批的少年,来了一批走一批,来了一批又走一批,他们始终年轻,将军一年年的在变老。

    他如今的脸颊没了当年的英俊,倒是长满了粗糙不堪的胡须,即不似书中那位美髯公般的关二爷,也不似那黑铁锅样的,喝退曹军的张三爷。

    将军倒是长成了能吓哭宫中小内官的脸。

    “殿下,天色晚了。”将军打马向前,又死死的将马缰牵在马车前。

    马车内悄无声息,安静不像往常的她那般,抱着琵琶一顿瞎弹,偏偏要将军耐性的听完。

    罢了,将军长枪一指,面甲下铁片与刀枪相互碰撞,竟如同那年阴山下斗大的碎石从山顶坠落。

    将军从来都不会去回忆那些年打过的仗,他也许偶尔会回忆一下在京城里的生活,可他一直记住的,都是他还晓得自己年轻时,用公主威压他,逼他像个小内官一样,傻坐着听公主弹琵琶。

    琵琶又不弹了,听宫女说,公主出宫前那一宿,用剪刀剪断了琵琶的一根弦。

    如今的琵琶少了根弦,就像珏中少了一块玉一般,响不起来。

    将军那年打了大胜仗,从头到尾将蛮子赶出了阴山,当年不过二十来岁,立下如此大功,当然要放纵一番少年豪迈,当即在阴山山顶最大的那块石头上用锤子和镐头刻下一行诗:

    铁骑东西逐漠海,狼烟南北通高原。

    冠军七捷战河朔,长平一袭夺龙城。

    汉皇飞将怀柔伯,强弓硬剑镇祁连。

    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吾教霸王活白骨,阴山且等胡马来。

    当时还觉得胸口一阵畅快,更是能借着一壶两壶的酒再自己编个曲子唱上一天一夜也不得消停。

    “原地休息!安营扎寨!”

    “铿”的一声,将军将枪杆狠狠的插进了脚下皲裂的泥土里,只有在此刻,这片有水有树的地方,才会有柴火,才能在夜中最简单最便捷的升起灶火。

    免得冻到了公主殿下。

    也不能说公主殿下有多矮,她那时整整好到了他肩膀,十二三岁的年纪,不谙世事,不喜女红,喜听乐律却懒得自己学,瞎编乱造出来的曲子能气的乐律夫子不停的喝浓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