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溪镇(130)
娘要儿,便要儿好好的,纵使莫得出人头地,变不成人中龙凤,也要像头猪一样活得舒舒服服。 有娘时的儿不晓得娘是怎样眷着她,没娘时的儿舌头底下牙齿缝里,总像粘了块韭菜一样,张嘴就来两句娘的坏话。 说着娘走了不打紧,打紧的是丢下了要打紧的儿,丢下儿这个芝麻粒大小的家伙,自个像个金子似的,沉到春水中流入大海,丢到山头尽了登上天梯,自个逍遥自在去了。 这儿不像虎,不像猪,却像只中山国的狼,想天想地想男人想自己。娘在天上看着,娘在地府里盼着,娘在心头里疼着。 疼到手脚冰凉翻白眼,心口就像堵了口血一样,满脑子都是自个要死了,要没了,下一眼才觉着自个早就丢了命,空剩下半身的魂儿为儿担惊受怕,为儿求神拜佛。 娘想着,丫头生下来便是寅虎年的腊月十三,大冬天不管怎么堵都是堵不住那似虎啸的冷风,娘俩的屋里还缠着结亲时的大红布条,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好似不停的摇头,活像家婆那颗安分不下的头颅。 好不容易挨过这缺德的冬三月,隔天化了一地的雪,都渗进泥巴里,弄得满院儿泥泞的紧,这时冬眠似的娘俩才从泥巴里钻出芽来。那芽儿不过寸指长,头发丝儿般的粗细,耷拉在儿的小脑袋上,就盼着画三横一竖,画出个王字儿来,就好似小老虎出窝一般,笑哈哈,叫喳喳。 婢子和奴才到院儿里清扫泥泞,肆意偷懒的时候这才蹦出些没味儿的话来,说是夫君要讨家婆的欢心,特地从南洋掏弄来一种不过半个小臂大小的香猪来,这香猪粉里透红,嫩的紧,来时特意用蜀锦与沉香的暖炉靠着,这才一路挨过了镇江的寒冬,等送到家婆面前时,甭提家婆有多高兴了,半句丧气话没说,全家人都喜上眉梢一般。 听得那小猪粉嫩,就像娘的儿一般,娘这才赶上了眉梢的喜,喜了七分,另割了三分突兀的有些惆怅,却也是一抹嘴就过去的事儿了,正巧着奴才们说罢了,儿却喳喳的笑了起来,两手就往门外伸,也不知是怎的,是要见她的阿爹,还是去见门外春来时的景儿。 娘说:儿要见香猪?儿是流着口水的笑。娘又说:儿要见阿爹!儿还是留着口水的笑。 这话就算是定下来了,儿要见阿爹,听到阿爹了来了便喳喳的笑。娘这回真的是喜上眉梢,又将那丢到二里地外的惆怅丢去了九霄云上,也笑开了颜,回去描了又描家乡苏堤似的妆,抹上淡墨的眉与眼角,还拍了细嫩的粉儿,欢喜着抱着儿就往主院儿去了。 可她这一去,家婆的老脸就是打了雷,连带着夫君也不好着说些什么话,他是个没主见的,正巧着她这个庶出的更是没主见,家婆一人撑了二十余年的家,当然是天上玉皇底下阎王,她说晴天便晴天,张嘴就来:没唤你来甚?想是儿生来都莫得让观里的道士们算出个幼名来,更别说命格凶吉,可却是个会招雷唤雨的模样,与她娘一脉相承。夫君心里嘟囔,也不会说出一声,却偷摸的暗自退下,正巧着儿又像家雀一样笑了起来,娘心里一喜,定是想着儿见了爹心中欢喜,刚想开口去留了她仅有的半根拐杖,却发现儿正直勾勾的盯着被丫鬟抱在怀里睡的正香的猪,两只小手伸的长长的,也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