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篇 桥飞地 上
油菜花开得满天香的时候,我去了我的新联系点。 乡村路旁的风光是不错,东一块绿西一片黄,半坡上这里一株那里一株的杏花和李子花,开得正盛,白色和粉嫩色,两样颜色交相辉映,令人赏心悦目。比较不宽的路面上铺了新沙,弯子虽多,却还平整,司机挂了空挡,让车子近似无声地滑过一段缓坡。车轮子边突然飞起几只母鸡,快速地搧动翅膀,朝树林里飞去,一串咯哒咯哒地鸣叫声由近而远。掩藏在树林里一个漂亮的村子从眼帘掠过。 这并不是我的联系点。陪我下来的方副乡长身体没有动,司机也没有要停车的动作,我倒有点情急,不停地朝前张望,我想回头问一声方副乡长,滑到身后去的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他忽然拍着座背说:“哎呀,忘记给她们招呼了,安排好晚饭呀。” 这就更证实了我的推测,因为我的联系点支书是男性,在乡里就已经初步了解过了。方副乡长的话说清楚了这里的支书是个女同志。 “你不在她家吃,她会不依的。她要知道领导路过家门口而没有进去的话,过后她就会生气,责怪我们……”方副乡长伸脑壳伸出车窗,准备寻找一个路人,带回去一个口信。 “我们不一定要在这里吃饭呀,到了我的点上,他们一定会安排的。”我考虑既然是我的点,那我的饮食起居都一定要在那里,而且也理应由他们全权负责。 方副乡长没有回答,顾着看人,一边介绍,支书家宽敞干净,来往的领导都乐意在她家吃饭休息,她为人特别好,特别舍得。别的人家过年,一般就杀一头猪,她家要杀两头,全部都用来待客。 很快我就了解了这个女支书的一点家庭情况。她除了当支书,还办了一个小酒厂,交给丈夫带着几个工人负责,又养了十几头猪,百十只鸡鹅,家里还有打米机,都由儿媳妇照管,有个小女,在县城读高中。女支书最擅长待人接物,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见过若干次,都一个样,说着话就把你往家里拉,最怕是你不去吃她家的饭,认为你瞧不起她,她那个儿媳妇,*得特别贤惠……一个家庭就有一种不同的生活模式,我联想到我点上的男支书,不知是不是也这样,一个致富带头人,营造着像样的事业。 我估计得出来,方副乡长已经无数次端过汪支书家碗了,属于若干次见面的一类,所以他随时随地,都在充当义务宣传员。方副乡长还在热情说着,小车呱一声停了下来,驾驶员喊道:“领导,下车喽。” 我以为到点了,其实是要过河,村子还在河对面,过了河还要走几许里呢。河上没有桥,得踩着石礅过去。河面并不宽,水也不深,流速也不快,我走了很多村,遇到村前有条河,河水这样平缓的话,那肯定就有桥,没有石桥也要用木枋子串联起来,不光人行,就是牛马,独轮车都能过,还可以骑自行车。 对岸有人放牛,是个半大小伙子,立直了身子朝小车看。方副乡长喊他,问鄢支书在不在。半大小伙不答话,把手上的绳索挽了两个活耳套,弯下腰把牛的一条前腿一条后腿套上,免得牛走远,他自个一溜烟跑走了。 方副乡长自言自语:“一定是送信去了。” “过河吧。”我走在前,伸脚踩了石礅,石礅并不方整,三棱六角、高矮不齐的,踩上去不光硌脚,还会摇晃,不过无须紧张,万一掉下,也淹不了多深,顶多就齐大腿。看到空荡荡的河面,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不修一座桥呢?是不是没钱?就算没钱,那选择在石头上面搭几块木枋子,无论如何,比之在石头上跳跃,也要平稳得多,方便得多呀。 方副乡长龇了一下嘴角。方副乡长站在石头上,还回头看远去的小车,小车过不了河,总不能留在岸边干等啊,回去乡里,驾驶员可以去办别的事,也好把车洗一洗,下午五点半还来这河边接我们回去。方副乡长还写了条子,让驾驶员带回去给女支书,告诉她我们下午六点到。 我说:“真要回到她家吃晚饭?” 方副乡长说:“不在家她家吃,七点以后乡里食堂关门了,我们回去没吃处。” 应该是方副乡长的话让我分心,没有特别留意脚下,踩偏了,身子就掉了下河去,大半截裤管顿时湿透。我上不了湿滑的石墩,索性直接涉水过去。方副乡长站岸边,弯腰伸出手要拉我,我没让,自己跳上岸。方副乡长提出来要帮我弄干,我说怎么弄?又没有裤子换。见他脸露愧色,我说不要紧,天气好,走着一会儿就干了。 走着,我问:“这圊林村你来过几次?” “不多,也一两次。” “乡里其他领导呢?他们来得多吗?” 方副乡长摇头:“都不多。” “是不是因为过河不方便?” “有这个因数。” “那为什么不提出来修座桥?” 方副乡长没有回答,显然是我的提议太突然,他没有心理准备。我说我感觉修桥的事很紧迫,算是我到点上要办的第一件事,就从这里入手。 行进了一里多,一路观望,大片的土地荒着什么都没有种,任凭那些荠菜,蒲公英和野豌豆随便生长,偶有几块油菜地,菜花开得十分茂盛,在小风中微微摇晃,在满眼的荒地中格外显眼。 “真怪,为什么只种这几块油菜,而让大片的地都空着?” “不是的,那几块油菜花地不属于圊林村,那是外村的飞地。” 我知道什么叫飞地,这是历史造成的遗留问题。村与村之间,互相有不大的地块,很深入地嵌在对方宽阔的地里,孤独地存在着。这些单独的地块,耕种起来极不方便,往往因为过路的问题,用水的问题,酿造出大大小小的矛盾。 “哪个村的?” “一定是梁子上村的。”方副乡长举目眺望,他面朝的方向,是我们刚才过来的村子,那边的菜花连成片,铺天盖地。 我问方副乡长:“那么我的这个点,这个圊林村,有没有飞地飞在别村去呢?” “有哇。几乎所有的村都有啊。” 我踮起脚张望。 方副乡长说:“你看不见的,那边菜花连成片,把飞地遮挡住了。” 而这边的大片荒地,遮不住那几块飞地上的油菜花,蓬蓬勃勃地开着,与对岸的那一大片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