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彭家浪荡子
“少侠你好,我是这间酒楼的老板彭瑞心。”站在窗边穿丝绸短衫的白胖中年男子回过头来,对杨野说道,双手托着的茶杯也被他顺手放在了窗沿上。 “天都黑了,你看得到窗外吗?” 按杨野的性子,本来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杨野喜欢观察,却不喜欢评论。只是被胡方木的事件塞住心头的他,此刻只想抓住个什么事怼上一怼。 彭瑞心扶额大笑:“少侠你得知道,这装逼,是人的基本需求。” 杨野道:“我好像就没有这种需求。” 中年人笑得更欢腾了:“少侠啊少侠啊!你这戳破我装逼的行为,难道不是自己在装逼?” 杨野默然。他本想回一句“今天是特殊情况”,但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口。 “少侠来这彭城可有何事?”彭瑞心又说道,表情也收敛了些。 “没什么特定的事吧!”杨野觉得和这位有名的彭家浪荡子聊聊天应该会很有意思。 “那少侠可要在这彭城待很久?”彭瑞心取出一个新杯子放在桌上,倒了一杯酒,推送到杨野面前。 杨野见彭瑞心也还站着,没好意思坐,答道:“我不喝酒。在彭城待多久,也没个定数。” 彭瑞心脸上的笑容又浮了出来,道:“这是白水。” 杨野讶然。 彭瑞心见着杨野的表情,笑容又多了几分,说:“那少侠可愿意替我做件事?” 杨野立刻便警惕了起来,道:“我可不觉得我能替彭家子弟做什么事。” “少侠武功真的很不错。”彭瑞心一边喝着白水,一边看杨野一眼。杨野脸上的警惕更重了,他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 “别这么警惕,我可没调查过你。”彭瑞心把自己的杯子放在的桌子上,面对着杨野,说道:“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看着我爸的样子。一直看着看着看到了他死在床上。我是能分辨一个人武功何如的。” 彭瑞心摸了摸他那白净的下巴,补充到:“其实也不准确。我能分辨的,大概是一个人学武到底认不认真。我总觉得,认真学武的人,身上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的。” 杨野心里放松了些,因为他觉得他其实也有这种能力。看着一个人提剑耍刀或是舞棍,他能隐约地觉察出些什么。杨野自己有一套不成熟的理论,根据这套理论,他能从一个人选用的武器佩戴武器的方式甚至是走路的姿态,看出这个人的性格来。 彭瑞心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少侠原来是野路子啊!” 杨野愣住了。 好在彭瑞心也并不打算藏着掖着,说道:“少侠如果也和我一样见过名门大派的人,就知道,这点小手段在他们身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彭瑞心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的名门大派,可不是彭城附近的青松派惊涛门这种。在这EZ,能称为名门大派的只有剑吟轩和坐怀谷了。少侠年纪轻轻,使的也是刀,有机会可以去坐怀谷试试运气。” “我不相信运气。”杨野突然冷冷地说到。 “哎呦喂,少侠啊。”彭瑞心笑得都站不住了,拉了个椅子坐了下去双手直拍自己的大腿,“一般人听到这话,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去纠结运气这个词啊!” 杨野受了这顿笑,语气更冷了:“运气从来都是借口。” 见状彭瑞心也严肃了起来,道:“少侠是见过某个整天把运气挂在嘴边的人?甚至,这个人跟你还很亲近?” 杨野不语。 “运气这东西,它存在也不存在。”彭瑞心表情很是认真的说着,“明天会不会下雨?朝廷钦天监的,街头算命的,甚至是田间的农民,都或多或少能跟你说出点什么,这当然不算是运气。可若是一个商人在山里拉货的时候下了暴雨把他的货给坏了,他又少不了骂几声运气不行。这,都是正常的。” 彭瑞心摇晃着茶杯似乎在斟酌着话语,继续说到:“可有的人是这样的。自己偶尔有了勇气便去做些什么,不然就稀里糊涂的过。活得不太认真,不太对得起自己。若是自己偶尔的勇气有了回报,他便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若是没个回报,便开始抱怨自己的运气不行。这种人与其说是相信运气,不如说是相信神。” 彭瑞心细细地观察着杨野,却也没从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瞧出个什么来。他便继续说道:“乡野中的人会相信‘善恶有报’,朝堂上的人也会相信‘天赋圣明’。在我看来,这两者没什么不同,都是信神。可神若是是神,便不是人了。” 杨野听不太懂,尤其是最后一句。 彭瑞心也没什么要解释的迹象,笑了笑,不再言语。 良久,杨野笑了,道:“这彭家有名的浪荡人,可是名不副实啊。” 彭瑞心也笑了,将他那杯白水抬高至头顶向杨野致了个意,道:“我身在彭家,有这个浪荡的机会,也没什么大志向,浪荡又有什么不好?” 杨野拉了个椅子坐下,端起了彭瑞心推给他的那杯白水,笑着说:“那这浪荡子又希望我能帮他做什么滑稽事呢?” 彭瑞心眯着眼满脸玩味地说:“我要你救我的命。” 杨野是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个店老板的套路了,无奈地说:“您开玩笑了,就算是放眼整个EZ,应该也没多少人要杀你的。” 彭瑞心依旧是一脸的玩味,说:“我那大哥,不行。他的儿子,更不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午你也是在的,擂台上使剑的就是我侄子。你对他的武功应该也有判断了。这彭家,总有一天是要倒的。” 杨野想起方才胡方木跟自己说的话,突然也是沉默了起来,过了许久才说:“今天下午,你老婆就不该接那两千两银子。” “这关我老婆什么事?”彭瑞啪的一声把茶杯拍在桌子上,显得有些气愤。 “是,我老婆也许脑袋是不那么灵光,但这是她的错吗?我倒是觉得,我老婆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婆!她贪财,蠢笨,长得也不那么漂亮,但我就是要选她。这彭城的女人,都戴着面具,唯有她,蠢笨到连怎么讨好我都不知道。”
一个人,能在一句话的工夫里从气愤得要拍桌子转换到喜滋滋地品一杯白水,也算是人间奇景。 “你不介意她出生风尘?”杨野也来了兴趣。 “少年,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彭瑞心依旧喜滋滋地笑着,语气却严厉了起来,“若是出身风尘也是她的错,那这全天下的人有错的可就太多了。农民的儿子读不来书写不来字,是他的错吗?渔夫的孩子算不来数直不起身,是他的错吗?教书匠的孩子扛不起包拉不开弓,也是他的错吗?若是这些人都有错,怎么就没见着将军的儿子个个开疆扩土,宰相的儿子个个安邦抚民呢?” 杨野其实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只觉得眼前的人确实是条汉子! “彭家最近说不定还真有点事。”说着,杨野便给彭瑞心讲起了胡方木跟他讲的那段小故事。 彭瑞心听完倒也没有太在意,嗤笑一声,道:“朝廷就是喜欢搞这种小动作!” “不是大问题?”杨野有些好奇。 “对江湖人士动手,还是得看犹天司的态度。”彭瑞心放下茶杯,解释道,“衙门管不着也不敢管。若是犹天司没动静,衙门动作再大也只能是试探。至于犹天司有什么动作,那就是我哥的事了,我也不太能知道。” 杨野不解:“那你为何还要我救你?” 彭瑞心露出了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容,说:“这彭城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我彭瑞心不正经,自然也不太在意我的言行。你算是这个月第一个在这见到我的人,却不是今年唯一一个。我爸死后这二十多年,我在这也见了上百的少年了,我对他们每个都说的是彭家要完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这彭城的人士都以为这是我结交少年英豪的手段,没人当回事,到后来就连我那哥哥都不在意了。可谁知道最后,会不会真的有人救了我?” “你从一开始就笃定彭家有一天要完?”杨野问道。 “我从一开始就笃定,我和我哥都接不下我爸挣下来的盘子。”彭瑞心冷言道。 杨野喝了口水,打趣的说:“真到了那时候,救你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少年,真到了那时候,若是你想扬名立万,怕是得杀我。”彭瑞心瘫坐在椅子上,伸直了胳膊举杯向天,“可若是你想有个好活法,你至少可以试试帮帮我。” “你相信我吗?”杨野问道。 “我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一个人,但我相信人都想有个好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