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必须成为大侠
赵季林正在练刀。那把样子货并未出鞘，鞘尖吊着一块石头。赵公子一遍遍地上撩，动作缓慢，一板一眼，努力不让石子产生太大的晃动。 老黄并不在，杨野也只是想找人聊聊天。 “这么练是你自己悟的还是老黄教你的？”杨野问道。 赵季林此刻才算是发现了杨野的到来，收起了刀笑着回应道：“老黄教我的。” “这么练手腕挺好的。手腕的力道够了，刀才用得灵活。” “昨天晚上在砀山过夜，感觉怎么样？”杨野又问道。 “挺冷的，老黄晚上都不让我进马车睡觉。”赵季林苦笑着答道。 “在野外睡觉还是不要让自己睡得舒服好，出了什么事醒来得越快越好。”杨野倚靠在赵公子的马车旁，双手环抱。虽说在对着赵季林说话，他的眼睛却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你这个年纪练刀也挺久了吧，没请什么好师傅教你吗？”杨野问着，姿势毫无改变。 赵季林也并不在意，笑着答道：“我家真正习武的，是我二哥赵仲昆。我大哥赵伯岳在我爸发迹的时候，年纪已经比较大了，没练出个什么来。倒是我二哥年纪比较适合，学得不错，在惊涛门找了个师傅，一直不在家。至于我，我也摸不清我老爸想让我干啥，他没给我提什么要求，也没招人教我什么。” “你三哥呢？” “我三哥那是什么都在学，但什么都没学成。”赵季林轻蔑地说。 “你爸就不打算你们家出个官？” “我爸看不起当官的。”赵季林又笑了，“按他的话来讲，如今这世道当官也得有武功，没有武功的官员什么也不敢干，什么也干不成。有了武功，就算自己不能当官，让自己身边的人当官总是可以的。” “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杨野抬起头，望向天空。 “我对我妈没什么印象了，”赵季林低下了头，摸着手中的刀，“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死了，上吊死的。我大哥说是邹家小姐的过错，我二哥说是我爸的过错。我也不知道他们谁说得对。” “你这次出来是来干什么的？”杨野转移了话题。 “我家的车队在彭城周边做买卖，我就跟了出来。车队回去的时候我还不愿意回去，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了几天，请了一些江湖人陪我到处看一看。”赵季林缓缓抬起头答道。 “你是故意找麻烦的？”杨野瞧向了赵季林，微微笑着说道。赵季林也笑了笑，不说话。 杨野便继续问道：“你经常这么做？” “算是吧，我不想待在家。家里没什么好待的。”赵季林有些低落。 “我想老黄应该是故意把我安排给你的。”杨野说道。 “为什么？”赵季林有些好奇。 “也许老黄就是想让我被卷进麻烦里，让我自己去体验和处理麻烦。”杨野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武功像你这么好的人也会怕麻烦吗？” “武功并不代表一切，我的武功比你强，也比老黄强。”杨野思索着，斟酌着词句说着，“但我可能从来都没有面对过麻烦。一直以来，处理麻烦的都是我身边的人。对你而言，与人争勇斗狠是麻烦，因为你武功差。在我小时候武功很差的时候，老黄他们已经替我挑过一次敌人，很难说会遇到麻烦。在我长大了些后，我的武功已经很强了，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麻烦。” 杨野沉默了很久，又说道：“我突然发现我长到这么大，除了练刀上面的事，真的没怎么做过决断。往往都是我不说话，于是老黄他们就我做了决定，我也渐渐地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在我终于要离开他们的时候，我开始自己决定事情，却发现自己很害怕做决定。我害怕自己受不了后果。” “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们呢？”赵季林问道。 “我师父死了。”杨野看了赵季林一眼，说道，“或者你说养父也行。” “抱歉让你想起了这种事。”赵季林连忙道歉，嘴上却还在继续，“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离开他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 见杨野有些不解，赵季林又补充道：“我觉得互相关心照顾的人是很主动分开的。主动做出离开的举动的人，一定是自己想要去追寻别的什么。” 不知是不是终于理解了赵季林的意思，沉默良久后杨野的嘴角浮现了一抹笑容，说道：“你这话说得很像读书人，不过也确实有那么些道理。” “不过你搞错了一点，”杨野继续说道，“六年前他们就希望我离开，只是我自己不愿意离开。当时，我觉得我师父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喝酒喝死。这么一等，就是六年。” 看见杨野的笑容，赵季林有些疑惑，说道：“你对你师父的死，好像不是很伤心” 杨野依然微笑着，说道：“我师父活得很精明，但很苦。我总是觉得，他自己是想死的。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惩罚自己。昨天，我去见了我师父的家人，他们并不怎么恨他。我突然觉得，我师父他死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用再继续为难自己了。” 赵季林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太懂你的逻辑，我觉得任何人都是想活得久一些的。” “我师父他死前也说了类似的话，但我觉得这话由他说出来并没有说服力。同样，我觉得喜欢给自己惹麻烦的你说出来的也没有说服力。” “也许吧。”赵季林苦笑。 两人便没有再说话，但似乎多少亲近了些。 砀山风不大，一阵一阵的。风穿过山林的声音杨野很熟。他能分辨里面掺杂的脚步声，有人来了。来人并不掩饰，老远就喊了开来：“野孩子你逃回来啦！” 杨野笑了。他知道，老黄应该是刚从彭城回来的。 “是啊，逃回来了。马上就回去了。” 老黄听到这轻飘飘的回应有些惊讶。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赵季林，又看了看靠在马车旁的杨野，表情极为奇怪，说道：“你们俩谈什么啦？” 杨野和赵季年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回答。杨野又说道：“老黄，我现在就带赵公子回去。早几天晚几天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让赵公子帮忙照顾一下老胡。”老黄也不拖沓，开始收捡散落在地的各类物件。 “还有，你一定要成为大侠。至少，要成为你心中的那种大侠。” “老黄，你对这江湖是失望还是不失望？” “江湖就在那里。” “是啊，江湖，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