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家庄

    杨野逃出了彭城。

    他没能如老黄所说地在彭城待满三天。

    他杀过无数人。

    他喜欢刀。

    EZ是个务农的好地方，土地肥沃雨水充沛。这农民一多，道匪也便多了起来。有人说这是因为朝廷的赋税越来越重了，也有人说这是江湖人士越来越多乱了地方安定，还有些人说这是朝廷疏于教化让农民没了本分。EZ的农民是听不懂这些的。他们只知道，若是能学一点武，将来最不济也能当个道匪。若要说他们真能学到什么武功的话，倒也不太对。他们不过是学会了耍两个把式吓唬人罢了，道匪头子那还得是真会武功的人。

    马家庄在苗城和彭城之间，离彭城较近，但也有个三十余里。虽然名字叫庄，但马家庄其实是个上百个家庭近千号人的小村子。把村子叫成庄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显得小了，朝廷也管得少了。村子有个名义上的里正，姓马，平日唯一的工作大概便是去彭城找衙门哭穷。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一个人拄着锄头在自己的地里打瞌睡。村民们对这个马里正没什么畏惧，总是嘲笑他种地的能力实在太差，他也便打着哈哈继续打自己的瞌睡。

    附近没什么江湖门派的马家庄照理该是很容易被流匪光顾的，但马家庄的农民却并不担心。在马家庄的东边有个大院子，院子里住着一群会点武功的人。虽说院子里的人会些武功，但真当有流匪光顾时也不太能打起来，往往双方聊着聊着便一起喝酒去了。第二天，农民们抬出点粮食，流匪们便也哈哈大笑着走了。农民们并不觉得rou疼。他们也是偶尔会进城的，口口相传着他们便知道了其他村子的情况。有江湖人士替自己报仇固然是好的，但如果不用死人不是更好吗？对要把粮食分给流匪这种事有意见的农民当然存在，但当他们在流匪的队伍中看到自己儿时的邻居或玩伴时，也大都没什么意见了。至少在嘴上没什么意见了。

    马家庄东边说是个院子，倒也不太合适，不过是一圈木栅栏围着七八间民宅罢了。院子虽小，内容却很丰富，石匠坊木匠坊铁匠坊一应俱全。住在院子里的人不是固定的，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有的脸总能见着，有的脸却只能见一两次便没了。若要说除了会点武功之外他们还有些啥共同点的话，那大概就是抛妻弃子了。可能有些人从来就没有妻子或孩子吧，反正大家也不会问，自然也无从知晓。院子里的人总是一波一波的离开，有时候能完整的回来，有时候会少上一两个，也有时候一队人都回不来。哪怕有时一队人只有一个能回来，这人的脸上总还是嬉皮笑脸的。

    院子的主人姓黄，笑嘻嘻地老不正经，说话怪声怪调，平时也不咋在马家庄待着。年轻的村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个人和马里正很熟，偶尔会从不知道哪里带几个新面孔回院子。年纪大些的村民对他有些畏惧，却也不愿告诉村子里的年轻人是为个啥。有些人觉得这位黄先生可能有些宗派背景，觉得他在这马家庄策划着某些不好的事。每当这种流言传开来，平日懒散的马里正便会慢悠悠地挨家拜访告诉大家不用担心。按马里正的说法，无论是姓黄的那位先生还是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是普通人罢了。

    院子南边住着一个铁匠姓樊，他平时打得最多的东西是农具。农具之外，便是刀枪剑戟各类兵器了。兵器里他这辈子打得最多是刀，自然水平也是最好的。不过他还是喜欢打锄头的感觉，那毕竟是他入行时便开始打的东西。打锄头的时候，他觉得他能嗅到点人生的味，虽然他这一生都没走出过几次马家庄。

    院子里的人都喜欢刀。或者说，剑这种东西出了大城大派便相对少见了。来找樊铁匠打刀的人大多不会提什么要求，除了被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每次他来找樊铁匠打刀，总让樊铁匠把刀头加重些，再加重些。有时候樊铁匠会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更适合耍耍锤子斧头之类的。不过他对于打这些武器没什么经验，也就作罢了。

    孩子是徐瞎子捡回来的。众人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只知道孩子是和徐瞎子一起跑任务死掉了的一对杨姓夫妻的。徐瞎子给他取了个名叫杨野，平时会直接称呼他“野孩子”，大家也就学着徐瞎子这么叫了。照理讲，五岁的孩子是记得自己的名字的，但他却没有对徐瞎子给他取个新名字的行为有什么反应，众人叫他杨野或是野孩子他也愿意回应。这孩子安静得不像个孩子，不怎么与人说话，有人对他打招呼他也仅仅是笑笑。也许正因如此吧，他练得了一手好刀法。教他刀法的人不过就是院子里这群半吊子罢了，教不了他什么高深的功夫，但他也能把那些普通的一招一式练得十足气势。十多岁时，这孩子一身的力气便已超过了院子里的大多数人。大家感慨之余也会调笑着说他们教出了个未来的大侠。听到这种话的这孩子也只是微微地笑笑，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院子的主人老黄最初不喜欢这个孩子，至少是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小孩是不合理的是可怕的。他带着杨野跑了几次任务后，这种不喜欢更浓了。他觉得这个小孩内里有一股疯劲。小小年纪的杨野就会主动招人厮杀，且丝毫不排斥杀人。徐瞎子对此很高兴，老黄却感到很不舒服。在多观察了几次后，老黄也瞧出了点别的什么。杨野在拼杀时很聪明，也很莽撞。他很有耐心，总是在等待和寻找着机会。在对方露出破绽后，他又会挥出一往无前的一刀。老黄觉得，这孩子并不喜欢打斗或者杀人，他喜欢的是挥出那一刀时的感觉。

    老黄开始教导杨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教导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杨野学会了留三分力，学会了如何连贯自己的脚步与招式，却在使出必胜一击的时候更暴烈了。老黄开始觉得，杨野这孩子或许不该学武。这样的疑虑一直保留到了杨野十一岁那年的某一天。那一天，有个蟊贼溜进了院子，迎面撞上了正在练武的杨野。杨野不费什么力气就杀了他，然后哭得稀里哗啦。徐瞎子大骂杨野说他没出息，老黄在检查了尸体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从此，杨野能学到的招式与功夫变多了。虽然学到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杨野却并不挑剔，他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强。

    在杨野十五岁那年，徐瞎子想要赶走杨野。杨野怒了，立在院子中央，大声喝问有谁敢上前来赶走他。没人上前。老黄安慰徐瞎子说，杨野终于会做自己的选择了，徐瞎子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离开彭城的杨野很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他想回到马家庄去。在这么一刻，他不想成为大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