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往
周扬戴上耳机，耳机里播放的是《蓝莲花》，这个一生都在追求自由的男人，曾经无数次让周扬感动到热泪盈眶。他总是遗憾于自己没有选择的机会，没有追求自由的权利，因此只能在纷飞的旋律中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感觉。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周扬对此也只能苦笑，他感觉到太多的阻碍。他出生于农村，是一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曾经也听mama不止一次提过，家里本来条件还不错，甚至也有机会进城。不过周扬运气欠佳，不成器的父亲赶在他出生前，把所有财产浪费在了吃喝嫖赌上。他的童年，是这片土地上屡见不鲜的悲剧之一，父亲酗酒，母亲懦弱，争吵与打骂是这个家庭最不罕见的戏码。周扬不愿意回忆这段时光，他觉得压抑。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或许这种情况也只会在最理想化的世界中才会出现吧，周扬想，不管是谁，不管什么身份，都不可能做到无牵无挂吧，就算是斩断了七情六欲的得道高僧也未必可以完全逃出世俗的窠臼，更何况自己这样一个俗人。周扬所需要忧心牵挂的事情太多了，他从小被灌输的认知是，好好读书才有出息，他就努力学习，以为生活会在自己的奋斗中一点点改善。 但周扬还是过于天真了，他所做出的的努力，对于整个家庭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生活在泥潭中，即便他曾经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进入那个城市最好的高中。他总是屈从生活，家里不愿意出钱让他上补习班，他就只能用勤奋弥补差距。父母不愿意花更多的钱买更好的台灯，周扬就只好在深夜匍匐在微弱的灯光下学习。 然而命运总喜欢跟他开玩笑，高三那年，周扬正在教室上课，突然从老师口中得知，父亲突发脑梗，已经送进重症监护室。对此周扬是有心理准备的，父亲从几年前被一家保健品公司盯上，人家画出了天大的饼，几番忽悠下，学识浅薄却又自命不凡的父亲就信以为真，还真当自己有了天大的机遇，从此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跟着别人推销保健品。 这个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的中年男人，被骗之后却迸发出了惊人的韧性，任谁劝也没用，一心扑在他所谓的事业上，甚至还要求mama辞掉工作，和他一起打拼事业。为母则刚，mama很清楚情况，要是自己也跟着胡闹，家里的日子就彻底过不下去了，为此两人还大吵了几架，最终的结果就是互不干涉。 周扬也曾经试图劝说父亲，但父亲在这件事上，把刚愎自用发挥到了极致，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笃信自己的选择没错。医生也曾经忧心忡忡地告诉他，血压很高，需要吃降压药，但他却嗤之以鼻，病情恶化到现在的样子，倒也合乎情理。 周扬赶到医院时，母亲正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掩面哭泣，周扬很清楚，她的眼泪不是因为父亲，而是因为这个家庭。周扬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站在母亲身边，靠墙而立。过了许久，母亲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对周扬说：“儿子，我受够了，我要离婚。”周扬感到吃惊，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点选择离婚，但是他又很快想通，母亲跟着吃了一辈子苦，她不欠任何人的，恰恰相反，是父亲欠她的，而且欠太多了。让她继续伺候父亲，她不甘心。 “儿子，你愿意跟着我吗？”周扬犹豫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着母亲离开，这像是一种背叛。母亲看懂了周扬的表情，泪水再次从她的眼眶中涌出：“这几年我有多辛苦你应该也能看到，里里外外都靠我一个女人家维持，指望他，你以后还怎么上学？”周扬最后选择了母亲，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让母亲流汗又流泪，另一部分原因是不想放弃上学这个唯一的机会。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高三那段时光，因为这些注定会发生的突发事件，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煎熬。他所在的地方，考生总人数冠绝全国，高考难度也绝对属于第一梯队，学习的压力叠加家庭的不幸，让周扬乱了手脚，在高考考场上不出意料地发挥失常。周扬看着屏幕上的成绩，眼前开始模糊，他痛苦地捂住脸。 他其实想复读，但是他很怕自己无法摆脱家庭的影响，最终他可耻地当了逃兵，对命运低下了头。时也命也，看来是注定不可能有什么出息了，周扬找了一所离家最远的大学，来到了这里。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母亲跟父亲提出离婚时，周扬就站在母亲身后，他看着这个面容憔悴的男人，忽然觉得他非常可怜。听到母亲的话后，父亲的神情变得复杂，他的眼神中有惊讶，有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哀伤。周扬最终告诉父亲，自己在工作后还是会承担起赡养的义务。 其实周扬在高考失败后，就已经想好了自己以后的路，母亲的年纪大了，挣不到多少钱，而且母亲确实太累了，他也不忍心让她继续劳累，他打算靠自己读完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几千块钱的工资，一半给父母，一半留着生活，给父母养老送终之后，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也就完结了。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本来该按照既定的计划一直走下去。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我的蓝莲花又在哪里呢，周扬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有如一页扁舟被汪洋完全吞没。周扬往前走着，虽然一刻不停，但是却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