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知道我是谁吗?
英伦文豪正文卷第277章知道我是谁吗?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陆时和夏目漱石登上最后一级舷梯。 接下来将是长达一个多月的航行。 他们刚走上甲板,身后就传来了水手们的号子声。 随后, 一阵轰鸣, 在夕阳的微妙色彩中,邮轮缓缓驶离港口。 它庞大的身躯在水面上淌出一条白线,仿佛鲸鱼在海中翻腾留下的痕迹。 港口码头上,人群逐渐散去, 淡淡的告别声和挥舞的手臂都渐行渐远。 “呼~” 夏目漱石长出一口气。 陆时看去, “怎么?哭了?” 夏目漱石撇开视线,没有搭腔。 陆时笑了笑, “我说把吾辈交给你,你不愿意。现在倒好,开始哭鼻子了。” 就在五分钟前,夏目漱石和吾辈在码头上深情道别, 一人一猫久久相望,竟无语凝噎。 当然,吾辈是不懂那些的, 但小家伙有灵性,能隐约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连“喵~喵~”的声音都显得微微有气无力。 夏目漱石就更不用说了, 能写出《我是猫》,吾辈是立了大功的,当然会不舍。 所以他们告别了很久,以至于两人登船都是卡着点儿完成的。 夏目漱石叹气, “爱,不一定要长相厮守。把它交给你,对它更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吧?” 这话听着就很沸羊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男人在争女友呢~ 陆时满头黑线,  ̄□ ̄|| “人家秦观写的《鹊桥仙》是歌颂男女之情,伱倒好,搞起人猫恋来了。” 一句玩笑话冲淡了些离愁。 夏目漱石被逗乐了, “你说的对。” 说完,他环视了一圈, 这艘邮轮有四分之一是东亚面孔,目光中既有对回归家乡的期待,也有对西方世界的眷恋。 夏目漱石伸个懒腰, “没想到,两年时间弹指一挥,我马上要回家了。” 之后,他用手肘捅捅陆时的腰肋,说道:“这艘邮轮经过佛山,你不顺便回去一趟?” 陆时摇头, “不了。” 夏目漱石虽然理解不了陆时富贵不还乡、锦衣夜行的原因, 但心知陆时所虑甚深,向来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再继续出言劝说。 可能是近乡情怯吧? 夏目漱石又看向港口,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欢快的叫声。 他说:“看,他们还没走。” 陆时也跟着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公主殿下正艰难地一手抱着吾辈,另一只手对邮轮挥舞, 时不时,她还得换一下手臂。 夏目漱石不由得笑, “对女性来说,吾辈确实太重……唔……那个家伙!” 只见吾辈跳上了玛格丽塔的头顶,对邮轮挥爪。 幸好公主殿下戴了圆顶礼帽,不然头发肯定变成鸡窝。 远远看着,公主和猫的显得异常和谐,足以入画。 在玛格丽塔的身边,戴尔姐妹和萧伯纳也在。 菲利斯正对着邮轮高喊着什么, 风隐约送来几个单词, “谢谢!” “女主角……” “剧本……” …… 夏目漱石说:“陆,你也真是的。薅羊毛就算了,怎么逮着人家姐妹俩硬薅,也不知道换个目标。” 陆时:??? “我怎么薅羊毛了?” 夏目漱石摊手, “让meimei演克拉拉那种不讨喜的角色就算了;这次又让jiejie演洛丽塔。” 陆时无奈道:“我本来没想找菲利斯的。” 原因无他—— 菲利斯演过《罗马假日》。 有谁能想象奥黛丽·赫本去出演一个洛丽塔那样的女性呢? 总感觉不太搭。 但陆时又想到了那部美法合拍的著名电影, 女主演多米尼克·斯万1980年出生,1995年就参与了《洛丽塔》的拍摄, 从年龄的角度出发,菲利斯好像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她对出演十分坚持, 陆时没理由拒绝。 毕竟,菲利斯现在是全欧洲最红的女演员之一。 他对港口的方向摆手, “回!去!吧!” 玛格丽塔几人似乎是听到了,又招招手,随后便钻入斯蒂芬森安排的巨大王室马车, 车夫催动马儿, 没多久,马车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夏目漱石问:“萧伯纳先生是怎么说的?” 陆时回答:“痛并快乐着。《洛丽塔》可比《狩猎》难改得多,甚至可能比《包法利夫人》都难。同时,他又很有动力,把自己比作一头看到红布的公牛。” 参与名垂青史的作品的戏剧改编,肯定有动力。 夏目漱石摊手, “他应该是‘看到公牛的红布’。” “噗!” 陆时笑喷。 两人的行李都已经由船员送到了最上层,所以一边聊着天,一边往俱乐部走。 进门的时候,欢笑声瞬间席卷而来, “出来混,要讲信誉,说让你破产,就让你破产!” “抱歉,打得不错。” “还得是战斗法师甘道夫啊!哈哈哈哈!” …… 俱乐部俨然被改造成了桌游吧。 吧台后摆放着各种游戏,从经典的国际象棋到《魔戒》、《大富翁》, 墙壁上还挂了一排各种色彩鲜艳的海报。 两人找个位置坐下, 就像在布莱雅路。 夏目漱石说:“如果,《我是猫》能改编成戏剧就好了。” 陆时摇头, “难。” 夏目漱石遗憾道:“刚才我们提到《包法利夫人》,我觉得明明只要完全按照编排就可以,但是……” 陆时说:“你这是对有执念,觉得一定比戏剧好。而且,‘完全按照编排’,这件事本身的可行性很低。” 他让酒保端来一杯水, 之后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词: 、剧本。 陆时说道:“里可以为了情节或者画面感,极尽描写之能事,写得越详尽越容易让读者在脑海中更好地把这些文字具象化。而剧本呢?编剧如果写,‘树上站着一只鸟’,剧组可能真要去训练一只鸟。” 夏目漱石了然, 确实有客观原因,导致无法复刻原著的情况。 两人正聊着, 忽然,有一个日本人走了过来,恭声道:“请问,你是《我是猫》的作者,夏目君?” 之所以知道是日本人,因为他的英语口音很重。 陆时好奇地看去, 对方长得很矮,甚至比夏目漱石都矮, 但他的身姿异常挺拔,宛如一株山中的松树,双眸犀利,带着丝丝的攻击性,十分符合明治时期日本人的气质。 夏目漱石说:“请问你是……” 对方笑了, “夏目君,我们是校友。” 夏目漱石脑筋急转,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总长?您是……菊池总长?” 菊池大麓,明治至大正时期的政治家、教育家、数学家、地震学家、启蒙思想家、教育行政官。 至于“总长”,指的是东京帝国大学总长, 他是在1898年上任的。 而他自称夏目漱石的校友,则是因为他曾两度两度留学英国,分别就读伦敦大学学院、剑桥大学。 菊池大麓看向陆时, “不介意我入座吧?” 看似是问句, 但他根本不等答复就直接准备落座了,没把陆时放在眼里, 显然是看出来了,陆时是中国人。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无论长相多相似,不同的民族之间就是能发现彼此间存在着差异。 更何况,连长相也不相似, 陆时长得高。 他微微挑了挑眉, “不行。” 一瞬间,整张桌子安静下来, “……” “……” “……” 外界的一切喧嚣好像与这里无关。 菊池大麓吃了瘪,才知道好好说话:“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实在是抱歉。只是,我有要事与夏目君相叙,所以,能否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这才像句话。 陆时倒也没什么所谓,跟夏目漱石点点头,随后起身,走到旁边桌看一帮英国人玩《大富翁》。 不知过去多久, “陆。” 夏目漱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陆时回头,发现对方正有些忧虑的模样。 而在刚才两人所坐的桌子,菊池大麓板板正正地坐着,眼神犀利。 看来是谈崩了。 陆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夏目漱石低声道:“菊池总长想让我帮忙将《教育敕语》翻译成英文。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英文水平……唉……不提也罢。” 这完全是托词。 诚然,夏目漱石的英文有待提高, 但只要时间给得够,翻译文件肯定是没问题的。 他的毕业论文需要润色,主要是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没法慢工出细活。 陆时意会, “你拒绝了?” 夏目漱石点点头,又摇摇头, “拒绝确实是拒绝了。但菊池总长他……唉……” 又是叹气。 陆时“嗯”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懂? 这年头,日本就喜欢搞绑架那一套,强人所难。 夏目漱石说:“走吧。” 陆时点头, 两人准备离开。 谁曾想,路过菊池大麓的时候,他竟然也站起了身,用颇有些强硬的语气说道:“夏目君,我认为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夏目漱石:“……” 他在伦敦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作家,自有傲气, “菊池总长,我想我刚才已经拒绝过了。” 菊池大麓低沉道:“夏目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效忠的机……唔……” 他顿住了。 因为,陆时不声不响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只见他倚靠着扶手椅,翘起二郎腿,身体十分舒展, 这个姿势虽然看着不带有攻击性,可那种随性和慵懒,斜睨着的雍容气度,却刺得身为日本人的菊池大麓分外不爽, 神奇的是,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这种不爽来自于哪儿。 菊池大麓也跟着坐下了, 但他的坐姿还是刚才那副样子—— 端端正正。 甚至于,他只有后半屁股是贴在椅子上的,前半屁股和大腿悬空着, 这种故意吃苦的状态,与陆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双方不用对话, 仅仅是坐姿,就能看出他们之间不对付。 夏目漱石看着两人, 不知是什么原因,哪怕陆时表现得更松弛、更不在意,可他还是认为,陆时稳稳压制住了菊池总长。 这种感觉,实在很难用言语形容, 恐怕只有毕加索先生的画笔才能画出这种无形的缠斗吧。 陆时轻笑道:“夏目。” 夏目漱石“啊?”了一声,这才回神, “怎么?” 陆时摊手,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福尔摩斯了。这种坐姿,双手在大腿上交握,再加上叼在嘴里的烟斗,实在是很有架子。英国人,就喜欢端着这种架子吧~” 夏目漱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也就陆时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开得出玩笑了。
而且,还是拿对手道尔医生的笔下人物作为开玩笑的谈资。 菊池大麓眼神凶悍, 虽然听说过福尔摩斯,但没有具体读过,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坐姿、什么烟斗, 他知道的,只是陆时调侃的态度。 他说:“这位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时:“……” 甚至不想搭话。 因为对方这个发言实在是太像网文的炮灰反派的发言了。 菊池大麓皱眉道:“我是明治天皇御下,依功勋叙男爵。” 之所以这么说,而不是东京帝国大学总长、桂太郎内阁文相之类的职务,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中国人最惧怕的是贵族爵位, 何况清廷刚刚战败不久,日本的爵位更显唬人。 而且,话又说回来, 内阁文相的官职,中国人听得懂? “啊这……” 陆时有点儿懵, 属实没想到对方说的话如此没水平, 就这?! 菊池大麓却以为陆时怕了,冷哼一声,说道:“这位先生,还请你给我和夏目君留出一些空间。” 听到这话,陆时才反应过来, 对方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他沉吟片刻, “原来是华族。” 菊池大麓:!!! “你竟然知道华族?” 1869年,日本各地方诸侯版籍奉还,废除原来的“公家”、“大名”, 1871年,取消旧身份制度,将国民分为四等: 皇族、 华族、 士族、 平民。 由此可见,华族是仅次于皇族的贵族阶层,享有许多政治、经济特权。 按伊藤博文的设想,华族应当成为“皇室之藩屏”、维持现行制度的基石,因此赋予华族以特权,从而保证其社会地位就成为必要。 这个阶层的出现时间不长, 菊池大麓实在没想到,一个中国人竟然会知道。 陆时继续道:“我当然知道华族。这个词本就源于中国……额……你汉语的水平如何?” 菊池大麓懵逼摇头, “不太行。” 陆时摊手, “那我说日语好了。《晋书·外戚传·王遐》,‘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勋’;《祭崔君敏文》,‘公以令望,显于华族’。说白了,就是‘高门贵族’。” 菊池大麓毕竟学的理科, 在这方面,哪里是陆时的对手? 更离谱的是,陆时日语说得相当流畅,比之母语者也不遑多让。 隐隐地,菊池大麓感到不妙。 陆时伸个懒腰,继续道:“另外,你现在已经是男爵了吗?” 菊池大麓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这次急着回国,就是因为,2月27日,他被特旨列入华族,依功勋叙爵为男爵。 本来,他在英国是要展开政治游说的, 因为那本《日本文明的天性》,大英忽然转向,对日本进行全面遏制,连教育上的支援也大打折扣, 从金钱到师资,都有大量的削减。 谁曾想,忽然的叙爵逼得菊池大麓只能回国。 他一共在伦敦待了几天, 要人,没成功; 要钱,没成功; 甚至连见一见《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也没成功。 听说这个作者Lu和夏目漱石相熟, 也许可以由他来引见。 菊池大麓说:“这位先生,你……” 陆时摆了摆手,径自打断对方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菊池大麓:??? 没想到一个中国人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他懵了, “你……我……” 长久的伦无语次。 陆时挑眉道:“不好意思,我也是一位‘爵士’。KnightCommander,爵级司令勋章的获勋者。不知道,英国的爵士比起你们日本的爵士,哪个更高?” 菊池大麓更懵逼了, 外籍人士在英国也能被称为“Sir”的吗? 他离谱了! 太特么离谱了! 他看向夏目漱石。 后者点点头, “菊池总长,陆确实是KBE,在英伦有极高的地位。” 菊池大麓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展开。 他又愣了好几秒,蓦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你刚才说,‘Lu’?《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竟然是中国人?” 夏目漱石挠头, “我说的‘陆’和你说的……额……” 他有点儿不知该怎么解释。 陆时说:“我叫陆时,我的笔名是两个英文字母,L——u——。当然,这和我姓氏的发音相同。” 一边说,一边在蘸水在桌子上写了写。 之后,他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日本文明的天性》,却为何不知道作者是中国人?” 菊池大麓沉默了, “……” 无法回答。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傲慢,从来没想过作者可能是中国人? 但是,他可以断定,绝对有人曾在自己面前提到过Lu的国籍身份,甚至不止一次, 但也许是出于傲慢的疏忽,或者疏忽的傲慢,他直接将那种话当成垃圾信息过滤掉了。 陆时看对方的表情便猜了个大概。 他摆了摆手,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菊池大麓想点头, 可是,他的脖颈的肌rou完全僵住了,怎么也无法动弹。 陆时又说:“看来你还是不知道。” 他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菊池先生,我不仅仅是作家、学者,同时也是著名的翻译家,精通多国语言。所以,你与其拜托夏目翻译《教育敕语》,不如拜托我。只是,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