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清晨的洛都已经醒来。一路穿过里弄,三人时不时可以听见两边屋舍的动静。女人们已经开始做起早炊。晋人无论贫富,最重视的就是起早这一顿。各种吃食的香味飘在里弄间,真真的人间烟火。水井处更是聚集了不少人,有挑桶担水的,有在一旁打水净面的,有取水饮牛马的。人还未到西市,便听到西市鼓楼的钟声传来。 西市鼓楼,辰时撞钟开市,戌正敲鼓闭门。早有那挑炉推车的小贩候在外面,等着钟声响起,便进去占一处好地。市里四周多是商铺,大多不做早市。小贩便趁机做些早市的吃食叫卖。 三人迈进西市,便听见各种吆喝声。小贩们极为热情,见人走过,高唱短吟地叫卖着,汇聚八方饮食。有小贩燃起熏天炉,做着煎饼;也有南方人说着南方细语,一边用长筷炸着乱积;还有人熬上几种豆粥,再添些酱菜;自然少不了蒸汽腾腾的炊饼和喷香扑鼻的各种rou脯…… 暮雪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自进了西市,左看看,右瞄瞄,秀气的鼻头时不时地耸动着。 梧桐一路搜寻着,终于在一家胡饼摊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司马恺正大嚼着胡饼,面前摆着一碟酱菜一碗汤水。远远地见着三个年轻男子走来。打头的男子一身玉色锦衣,头戴青色玉冠,一旁跟着个做书童打扮的小厮,后面是个一身黑色锦装的高挑男子。三人气质与这大市格格不入。他向那三人招手示意。 梧桐看着眼前的司马恺,仍然一身素麻,稀里呼噜地吃着胡饼。 “东海小王爷吃得惯这吃食?”梧桐不觉好笑,挑眉问道:“东海沿滨,什么鱼脍蟹膏吃不着,偏爱这俗人凡餐。” 司马恺就着汤水,咽下胡饼,笑着回道:“梧桐不知。胡饼菘汤酱胡瓜,饱腹美味,在东海还不常食。在下既没有秋风鲈脍的雅致,也没有日日rou馒头的讲究。餐能饱腹、衣能舒适便可。” 暮雪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有那么美味?” 司马恺见暮雪动作,忙邀三人同坐,又让摊主再送上几份。 “今日我请”,司马恺大方地向几人说道:“管饱管好!” 梧桐看着司马恺,笑得别有意味:“小王爷慷慨,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司南的额发留得有些长,挡住了一半的眉眼,听到司马恺的大方之言,随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瞥了他两眼。 吃食上桌,梧桐和司南尚且斯文。暮雪几口吃完一张胡饼,鼓着两腮,起手又夹起一块。见司马恺瞪大眼看着她,她报以真诚的笑容:“再来几份?” 食过,司马恺麻木地掏出钱袋,心疼地付了银钱。小贩接过,热情地送几人离去,还不忘说道:“客官再来啊!” 司马恺带着三人疾步如飞地走出西市,才放慢脚步,慢悠悠地闲逛起来。 “小王爷不会就邀我们吃一顿朝食吧?”梧桐问道:“前面可是古货赏玩一条坊……” 司马恺脚步一顿,转头对几人笑着说:“在下已安排好了,去九曲亭品茶,如何?”见梧桐欣然同意,他转了个弯,避开了前面的集市。 暮雪埋头嗤嗤地偷笑,跟在梧桐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夏日的洛都,烈日晒得活物萎靡神厌。豪族富贾在家抱冰而过,只有为生计奔波的穷苦之人,才在外行走,也大多不重衣着。 九曲渎边九曲亭沿水而建,历来是洛都豪族雅士的聚集之地,常呼朋唤友在此品茗品酒、聚会谈诗。 四人走向心亭,见水边躺着几名男子,皆披头散发,坦露全身,只随意地系着麻绔遮羞。 暮雪一边侧眼偷看,一边凑近梧桐耳边,轻声说道:“仿是洛都有名的雅士。” 司马恺驻足看了看:“洛都自来不少奇人异事,不足怪也。或可抒千古名诗,或可描传世丹青,或可谱绝美音律,可食求致雅,可辟谷绝俗,也可放浪形骸。” 梧桐莞尔,点头赞同道:“不外乎追求一个‘不羁’,也是极性之人。” “嗤!”司马恺摇了摇头,惆怅地说道:“国之号令,仰仗上行下效,端方而治。前朝重儒,推德行教化,方有天狩之盛。大晋如此,强权多政,寒门止步。然士族子弟粉墨簪花,贪恋女色酒气,实难撑起天下。非有外患而不得聚人心。这不羁是隐患,非耗两代勤政,才可改世人风气。” 梧桐听言,也认真起来,不禁对司马恺一礼道:“小王爷心怀天下,深谙明君之道。梧桐佩服!” 司马恺楞了一下,看了司南一眼,又嬉皮笑脸地回礼道:“在下早就明言,做个亲族贤臣。天子的担子太重了,我可担不起。” 梧桐对这厮正常不过一息的举止,也是无可奈何。 心亭周围已有家奴随从一干,早已布置好了茶水点心。司马恺邀三人就坐。
梧桐和司南挨着坐下,暮雪侍立在旁。亭外一干人已撤离到远处,阻挡外人前来。 司马恺为几人斟上茶,问道:“那边已准备万全,何时动身?” 梧桐回道:“越快越好,不如后日?” “可!”司马恺毫不犹疑地点头赞同。 梧桐笑着问:“小王爷不去西市玩耍了么?” 司马恺拾起一颗果子,仔细看了看,递向梧桐:“朝堂有旨送到姑母处。言太后不忍天降祸,自减岁以息天怒,拨少府岁廪,赈济灾民,所以贺寿之仪从简,只需把备礼送进宫中即可。” 梧桐接过果子,笑道:“只怕太后得不到。” 司马恺本在挑选果子,闻言,挑眉看向梧桐:“不一定,有人已入后宫行走。” “哦?”梧桐非常好奇。 司马恺挑了一颗又大又新鲜的果子,递给司南,又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果子传给暮雪。自己随手拿起一颗,边吃边说:“这还是最近的新鲜事。之前,城南太学学子在外争论宓氏之事,不相上下,引得多人围观。来了一个白衣道骨之年轻男子,据说其色极美,可争皓月……”他挑起眉毛,猥琐之态尽显,看向几人。 梧桐不忍观看,暮雪张嘴呆愣。司南掷出果子,正中司马恺眉心:“好好说话!” 司马恺悻悻地端坐,清清嗓门,正色以道:“此人仅凭三言两语便消弭争端,有理有据,有礼有节,气质清雅,君子难及……”见暮雪一脸不信的样子,他又补充道:“听闻而已!当然不及司南兄弟一分!” 司南眼射利光。 “哦”,司马恺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且他说,天象有谶,夜占卜之,近日西北有祸。而后,凉州发地宸,百姓言其人灵验,晓通神祗。学子几人,遍寻其踪,在城南廓外一农户家得。农户言,公子辟谷多月,朝饮露晚餐风。赵王嫡子听得消息,拜访而去,抵足相谈数日,引为贤友,请进姑母府中。后得引入宫中,已得太后欢心。” 梧桐眉头微蹙:“此人何名?” 司马恺咬了一口果子,想了想:“好像自称李宽之后,从小修行天地之数,其名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