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须归楼
“家主,事情经过便是这样,倒是多亏了那名年轻人,我和二少爷还有万子才能逃过这一劫。” 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只有周护卫和另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相对而坐。那人一身墨绿色裘衣,银白大氅,眉目间依稀与涂嘉七有几分相似。 “那人叫什么?” “夏野,说是守林人老夏的亲侄子。”周宜顿了顿,“但我和老夏也算是相熟,却从未听他说起过他有一个弟弟……甚至他连子嗣都没有,是个老鳏夫,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住在守林人的小屋。” “他人呢?” “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不管人在没在镇上,明天大概都会有结果。” “嗯……你和他相处了有一整天,觉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挺好相处,但不露形于色,来历恐怕不简单。另外,一路上他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常识性的问题,这很奇怪,就好像……他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并非我大翃子民一样。” “很远的地方……”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仲狐家的人早几天才到镇上,这之间很难说没有什么联系。” “仲狐家?家主说的可是棠华城三大世家之一,权倾朝野的仲狐家?”周宜面露惊愕之色。 “还能有谁。”中年男子不易察觉地苦笑了一下,“这些人目前就住在总兵大人在镇上的别苑,每次出门都有大队官兵跟随,每到一处几乎都要清场,好不威风。” “既然有可能事关仲狐家,那我们……要将此人行踪上报给总兵大人吗?” 中年男子沉思片刻,这才拂了拂衣袖,“对方身份未明,这趟浑水,我们涂家不要去趟。” 听到这里,周宜顿时松了口气,“那他救了二少爷,我们是不是……” “一码归一码,对方既然有恩于涂府,必要的礼数我们当然不能少。”中年男子点点头,“但是在对方身份明朗之前,我不方便出面,而你也有伤在身……就让小七去吧,他性子是软弱了些,但该有的分寸他还是有的,何况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次很好的历练呢?” “家主英明。” 第二天一大早,夏凇明正坐在客栈的大堂吭哧哼哧地吃着一碗片鸭酥汤面,涂嘉七便带着两名府上的小厮风风火火地进了客栈。 “夏大哥你还在,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一大早你人就出去了呢!”涂嘉七搬过长凳在夏凇明对面一屁股坐下,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有些气喘吁吁,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哟!来得正好,都还没吃吧?这面不错,一人来一碗?” “行!”涂嘉七爽快地点了点头,冲着一名小厮使了使眼色,那名小厮顿时会意,环顾四周没看见店小二,便直接噔噔噔地往后厨跑去。 “因为前天在山上出了这档子事,我爹一大早就带人往那边去了,不管怎么说,孙叔和大顺小顺的尸骸还是要带回来的,毕竟人要入土为安……今天我是闲人一枚,刚好有机会来好好招待夏大哥……今天可是有什么安排?” “这倒没,就准备在镇上瞎逛逛……哦对了,这镇上是有间梨园叫什么须归楼吧,听说那的戏不错?” “哇!夏大哥也喜欢听戏?”涂嘉七一脸掩饰不住的惊喜,“须归楼本就是镇上最大的梨园,我听说最近还来了一支新的戏班子,唱得那可是极好,这连续几日场场爆满,都快到一票难求的地步了!” “那还能买到票吗?” “别人不一定,但我过去,呃……好像从来就没要过票,因为我娘也喜欢听戏,所以我们涂府在须归楼三楼包了一间单独的雅间,我爹提前结清了一年的银子,我们随时去都可以。” “壕!你爹是不是人到哪,年卡就办到哪?” “年卡?” “就是提前结清一年的银子……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对你娘挺好的。” “我也这么觉得。”涂嘉七挠了挠头。 几个人出了客栈,一路瞧瞧逛逛,停停走走,把近十万人的寒石镇几乎逛了个大概。很多涂嘉七看来都稀松平常的事物,夏凇明反而抱有极大的兴致,甚至还主动向摊主问个来由,当真奇怪得紧。 直到将近正午,几个人才终于来到了须归楼。 须归楼是本地最大的茶楼和梨园,平日里说书唱戏交替着来,宽阔的大堂有着能容下百来人座位的空间。二楼三楼因为挑空层的原因,只有不到楼下一半的空间,却是用屏风和轻纱隔成了二十四个雅间,看戏时视野更好,也不会如楼下那般拥挤,唯一的缺点就是,费用不那么亲民。 当然,这对涂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缺点,甚至换个角度来说,还算是个优点。 两人带着小厮上了三楼,进了涂府专用的雅间,位置正对着楼下戏台,视野相当不错。雅间本身是用浅蓝色的轻纱隔开,里面是一面绢素屏风,一张竹木软塌,一张漆面印花茶几,茶几上面摆了一壶清茶、几个四方茶杯、一盘椒盐白果和一盘五香瓜子。 就是来得有些稍晚,戏已经开场过半。 “今天的曲目,怎么说?”夏凇明丢了一枚椒盐白果进嘴里,嗯,嘎嘣脆。 “是一出新戏,叫做《寒烟泠翠》,我也没听过,但故事我大概知道,应该讲的是前朝末年军武世家的寒澈将军和他青梅竹马恋人仲狐泠的爱恨情仇,仲狐泠后来成为了起义军的首领之一,两人不得不背负着各自的命运在战场上相见,最后寒将军死在了战场,胸口还插着曾经恋人的那把长枪……就是这么个故事,唉,命运弄人呐……”涂嘉七在软塌上盘膝而坐,一手嗑着瓜子,一手轻拍大腿,感慨不已。
“这么说的话,这仲家最后赢得了战争,开朝立国?” “是仲狐家,不是仲家。”涂嘉七纠正他的错误,“前朝末年朝纲败坏,民心失却,当时的起义军众多,仲狐泠那支还不是最大的,不过也能排上前三。最大的一支是由澹台萦彻所领导,他才是我们翃朝的开朝皇帝。” “这仲狐和澹台家族,想必在前朝就已经是权倾一方的世家大族了吧?” “对呀,赵夫子给我们讲前朝历史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仲狐泠的爷爷,在前朝还做过太子傅呢!” 夏凇明点点头,又丢了一枚椒盐白果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 毫无疑问,这些历经几朝而不倒的世家大族,必然掌握着某些“异人”的秘密,掌握着某些匪夷所思的力量,而只要力量不灭,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他们永远都会站在权利的顶峰,俯瞰世人。 如此看来,维系这个世界的枢纽,并不是“规则”,而是“王朝”本身。 一念至此,夏凇明便不作他想,专心听戏起来。 此时台上正唱到战场相见的那一幕,扮演仲狐泠的伶人粉面缁衣,赤红大氅,眉心弹着狐尾的红痕,飒气英武。 她声音清亮却不尖锐,如一只飞舞于碧霄的云雀,时而展翅滑翔,时而振翅直上,时而急转俯冲,张弛有度,扣人心弦。 时不时悠然而起的琴声,悠婉凄苍,更是能恰到好处地调拨观众的情绪,让人不由联想到戏中那被命运洪流裹挟着前行,最终刀枪相向的那对恋人,让人无限唏嘘。 最后一个直冲云霄的高音过后,伶人猛地转身停住,赤红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弧。此时琴声亦缓缓而绝,如轻羽坠地。 短暂地寂静过后,楼下传来一阵阵大声的喝彩,连绵不绝。然后鼓点开始密集,一群武师翻着筋斗入场,举着旗子在戏台上穿插交错,仿佛交战的士兵。 “怎么样?绝吧?”涂嘉七下意识地以拳击掌,神色间满是意犹未尽。 夏凇明刚想说话,突然间潜意识里一种被人盯上的刺痛感油然而生,他狠狠皱了一下眉,脸上又很快恢复平静,转而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