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天外之音

    夜至子时，名都正值热闹，喧嚣声满城能闻，而远在城外的烟雨山庄却是格外清冷。

    庄外的石狮子衔着两只红纸灯笼，微晃的烛火像一条火舌贪婪地舔舐红纸。火光下的狮子脸显得格外狰狞，身型也变得佝偻猥琐，不似白日里那般威风。

    只见烟雨山庄门户紧闭，寂寥无声。庄内连个灯火都没有，更别说护卫了。晚风像个闹腾的孩子，在回廊里嬉闹，仿佛整个山庄都是它们的乐园。只是它们只能在外围游荡，始终不得穿过林墙。

    林墙的另一边便是园心湖，湖上庭桥无数，贯穿南北，纵横东西，组成一张脉络清晰的巨网，笼罩着园心湖。

    远远望去，园心湖中央时隐时现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引人注目。

    一只手高举琉璃杯，月光透过琉璃杯照在宋元崑的脸上，他轻晃琉璃杯，酒水翻腾，神态似醉，缓缓道：“昭昭日月，乾坤朗朗，独我府中晦暗。呵呵，山嵬不嵬，水渊不渊。”

    黑暗中有人嘟囔道：“夜不点灯，咱家不黑谁家黑。”

    宋元崑捏起烛火，屈指弹向亭中一角，顿时火光大放，照亮四周。抬头看去，就见一老者抱着扫帚在一旁打瞌睡。

    “王伯，地什么时候都能扫，值此佳节，普天同庆，何不与本王一醉方休。”

    那老者睡眼惺忪，一脸埋怨，似乎在怪他打扰了自己的清梦。至于为何一老头会在亭子里睡觉，这就得问为何宋元崑偏要在亭子里惆怅了。

    老者拗不过对方的热情，低着头径直来到宋元崑身边，也不挑拣，席地就坐。

    “唉！坐上来。”宋元崑敲了敲石凳示意他不要拘礼。

    老者既没谢恩，也没起身，只是低着头侍弄着笤帚。

    宋元崑叹了口气，不禁掩面而泣，“连自家老奴都不肯听我的话，这汝南王我做的还有甚意思。”

    泣声刚落，只见老者已经坐在了他对面。

    “行了行了，四十好几的人了还玩这一套。什么酒。”

    “年藏仙人醉，您老有口福。”拍开泥封，亭中登时醇香四溢。

    老者轻嗅着飘散的酒香，眼神迷离，仿佛已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仙人酌酒，引清秋入喉，百转千回，飘然若仙。

    酒过三巡，二人脸上皆浮现醉态。

    “王伯，你说这天下究竟有多少大宗师啊？”

    老者一手扶额，酡颜醉脸，答道：“佛教的狱不空，自在音，三曼多，师力殊。道教的青髯匹夫，玄髭老贼。”

    “青髯匹夫？玄髭老贼？这二位可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宗师，若是教他们知晓，青髯道人倒是无所谓，玄髭道人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王伯，您可真敢说。”

    老者听后将酒坛子一丢，骂道：“吊儿郎当，有勇无谋，不是匹夫是什么？年逾双百，不思进取，不是老贼是什么？睚眦必报，哼，小老儿堂堂孤寡，他大宗师来了又能如何？大不了两头锵地，谁又怕了他们！”

    宋元崑被他一身酒疯气唬得一阵阵的，我家这老头竟也是个狠人啊，以后对付大宗师的杀手锏是有了。

    “王伯威武，本王给您斟酒。”

    老者连忙盖住酒杯，拒绝道：“够了，够了，小饮怡情，我怕一会儿喝多了，撒酒疯。”

    宋元崑放下酒坛，打了个响嗝，“没劲。”

    “堂堂皇室，呃逆，虚恭，有辱斯文，不成体统！”老者端起架势，像个儒生夫子，拍着桌子骂道。

    “像极，像极，想我幼时那杜夫子就是这般教训我和皇兄的。我记得当时王伯看不过，是这样说的。”宋元崑哈哈大笑，随即也来了兴致，有模有样地学起王老头，“打嗝放屁天经地义，上下就俩出气孔，难不成你要在肚子上再开个洞？”

    “那杜老头可逗，一身儒气，满腹牢sao。成天板着张脸，什么事都想掺和。不过这家伙有几分江湖义气，倒是个可交之人，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老者叹道，追忆过往与旧人。自从宋元崑建了这烟雨山庄，他便再出去了，至于老友的模样，他也快忘记了。

    “杜大人满腹经纶，才学斐然，深的皇兄器重，知命之年喜得一子，如今年逾七十，父子同朝，正是一段佳话。”宋元崑的语气满是羡慕，他虽贵为王室，可至今未婚，膝下也无过继子嗣，为填补内心的空缺，他收了两个义女，一文一武。可是大女儿的身份特殊，皇兄对其颇为忌惮。他不得不早早将义女嫁出，希望以此打消皇兄的戒心。

    老者见他一声不吭，知晓他的心思，遂安慰道：“白丫头乖巧懂事，定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白丫头双十年华，早已是大姑娘了，你不替她寻个婆家，总不能养她一辈子啊。何况这几年你给她造势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白丫头能找个真心待她好的男子才是最重要的，像你这般娘们唧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入赘的小男人哩。”

    被老者这般调侃，宋元崑不由得笑了，端起酒坛道：“承王伯吉言，值此佳节，你我不醉不归。”

    宋元崑年方不惑，王伯却是不知年龄，只知道在宋元崑小的时候，王伯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这些年过来，宋元崑已经从孩提变成了油腻大叔，而王伯终年戴着面具，只是看他依旧硬朗的身体可以判断，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流逝。

    正当二人酒兴盎然时，一个人影突然落入亭中。那人黑衣覆面，全身不见半寸皮肤裸露。

    “何事？”

    “启禀王上，不明势力闯入浔江楼，劫走了白小姐。”

    “什么！”

    喝声参杂着象吼龙吟，扶摇直上，使得碧波荡漾，亭瓦爆裂。天空中传来一声炸雷，一股强横的真力破空而去，推云平风，转瞬即逝。

    ……

    “拦住他。”

    月光下，一个身影在屋宇间不停穿梭，身后刀光凛冽，剑影闪烁，追杀声轰然不止。那个身影的怀中抱着一名绝世美人。美人虽正处昏迷，却也难以掩盖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蒙面人是无暇欣赏肩膀上的美人了，白凝被掳走后，浔江楼高手齐出。纵然蒙面人帮手也不少，却终究难以抵挡。

    “休走！”身后亮起两道银芒，长驱直入，径直奔向蒙面人脑后。脑后本就是命门所在，以那银芒的威势，纵是铁板打造也足矣将其贯穿。

    只见斜刺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刀横扫，便是将两道银芒打落。然而，两道银芒后居然还隐藏着一道。原来前面两道只是障眼法，最后一道才是杀招。来人不及反应，那道银芒从他身旁掠过。蒙面人不由得心悸，本能的侧身躲避。刹那之间，堪堪躲过，可银芒却划破了他的蒙面，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蒙面之下，潘麻子神情淡漠，似乎受伤的并不是他。

    “你先走我来挡住他们。”来人挥舞着斩马刀迎了上去。

    潘麻子不敢久留，转身便走。

    “我来对付他，你们去追那小子。”为首的是个个子矮小的老头，矮个子老头手无寸铁，身上的真力似隐似现，跟还没学会控制真力的入门武者一样。

    但直觉告诉他，方才的银芒就是出自这平平无奇的老头之手。

    “谁敢！”真力外放，斩马刀横贯纵挑，在空中划过两道银弧，似有伏龙举头之势。众人顾不上追赶，连忙举刀来挡。哪知那刀斩声势浩大，举手之间，他们的兵刃竟被斩断。

    居然是蛟龙盘水和仙人拜山，此乃吴地大侠陈江河的成名绝技，可陈前辈早在十年前便已作古，老夫也未曾听闻他收过徒弟。

    “小子，你究竟是何人？这套刀法又出自何处？”老头再看向他时，眼睛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废话真多。”

    凭借蛟龙盘水和仙人拜山的威力，一柄斩马刀独战六名同阶高手而不落下风。

    而其他浔江楼高手也被一众蒙面人拼死拦下，肆泄的真力翻涌跳腾，无数身影在月光下辗转腾挪。偏偏如此激烈的战斗，似乎没有影响到名都的平民百姓。

    咻！

    一支响箭直上云霄，那是撤退的命令。统领有言在先，此次行动以一柱香为时，逾者不退，就地自裁。所有蒙面人第一时间逼退对手迅速撤退，他们也是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死。

    “孤不允，尔等何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