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老酒馆

    “我与师尊久居名都，对大师伯亦是万分想念。如今虽未见着大师伯，却有大师兄当面，师弟感慨三生，激昂三世，亦不能形容我此时此刻对师兄的崇敬。”陈有知脸不红气不喘，郭怀都却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小师弟？”郭怀都缓了缓，满脸疑惑，这小胖子看上去不如方元兴壮实，呼吸沉重，额间生细汗，多半是虚胖。若是修练过道家心法，怎会如此不堪。何况他也只是听师尊提起过道门有一位小师叔，却素未谋面，这位小师叔的徒弟，有待考察。

    “是极，是极，大师兄这是认我了？”陈有知两眼放光，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郭怀都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你是小师叔一脉，那我且问你，何为无为自化？”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尤物将自化。为字生有无，有无在己，一念之差，各里而迂。惟当自修，以反厥初。”短短几句，不仅深藏道蕴，还夹杂了三分佛理，郭怀都听了都忍不住侧目。以他道学宗师的功底不难看出，眼前这个“小师弟”是个道佛双修。而且还是以文入道，比之武道还要难上三分。

    陈有知似乎能够洞穿人心，见郭怀都震惊地看着他，便解释道：“师弟根骨不全，是以师尊所授武学不得精通，只习得粗浅的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不过，师弟对道佛二学颇有研究，前日不久得大成，境界难控，让大师兄见笑了。”

    郭怀都嘴角一抽，这小子的嘴皮子就像抹了油，跟那些爱打机锋的僧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听师父提及小师叔，却未得一见，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如今巧遇同门，又得知小师叔下落，我等做晚辈的理当拜见。”

    面对郭怀都突然提出的上门拜谒，陈有知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家师身居朝廷特殊，公务繁忙，即便是我也有三个日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还望大师兄见谅。”

    郭怀都心下思量了一会儿，“师弟自小就在名都长大？”

    “我在名都住了十多年，无处不知，师兄想去何地尽管吩咐，你我同门，此皆师弟本分。”陈有知那对眯眯眼下似乎隐藏着令人心悸的秘密，至少身为宗师境的郭怀都在不知不觉间已心存惧意。

    “额，师弟可知晓信门？”

    “信门！信门尚俭，极少出入浔江楼，师兄若寻信门，不妨去玄武街一趟。”

    “玄武街？”郭怀都倒是听说过名都有东西南北四条主街，并以四象为名。东街名青龙，西街名白虎，南街名朱雀，北街名玄武。这四条主街既以四象命名，其中自有原因。

    青龙者，东方甲乙木，澄之不清，搅之不浊，近不可取，远不可舍，潜藏变化无尽。是故青龙街亲政，是在都大臣之住所。

    白虎者，西方庚辛金，兵之不作，戈之不息，静不可安，动不可危，王者仁而不害。是故白虎街亲军，乃名都守备要地。

    朱雀者，南方丙丁火，刨液成龙，结气成鸟，其气腾而为天，其质阵而为地，大丹之火，见火即飞。是故朱雀街亲祀，乃请祖祭祀之地。

    玄武者，北方壬葵水，能柔能刚。上菩若水，生乎天地之先，至药不可暂舍，能养育万物。是故玄武街亲民，包容万民，无分贵贱。

    “师兄若不嫌弃，小弟愿为带路。”陈有知热情似火，恨不得黏在郭怀都身上。郭怀都虽心有不愿，但终是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同去。

    浔江楼坐落在青龙街与朱雀街之间，要前往玄武街，就得走过大半个名都。一路上，陈有知介绍了名都不少地方，大到皇宫、一品官员府，小到京兆府、城门守卫，滔滔不绝，描述详尽，好似他都去过。

    二人来到朱雀街，朱雀街亲祀，有传闻寺庙多灵验，许多娘子夫人好往来，那些个娘子夫人有不少是达官贵人家的，出手阔绰。商人知利可图，纷纷在朱雀街上开起店铺。而朱雀街水陆偕同，外商为图方便，往往就地贸易，久而久之朱雀街就成了名都的商业街。

    穿过朱雀街，马车商铺越发少见，酒馆、菜市、铁匠铺越发多见。时不时能看见旁道路人三五成群，扎堆一处，头戴斗笠，兵器随身，一副江湖打扮。

    方入玄武街，郭怀都便察觉到数道不亚于内炼境的真力锁定了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郭怀都收敛真力装作下人，紧跟着陈有知，奈何他那副身躯着实惹眼。

    “师兄总统三十六寨，横压黑白两道，难道还不了解阳关道上的规矩吗？”

    阳关道是江湖切口，意指黑道。对应的便是独木桥，意指白道。

    “平阳山走的是阳关道，行事却似独木桥，若是天下太平，谁愿意趟道呢！”郭怀都不禁感慨道，言辞之中并不愿意将平阳山和江湖黑道扯上半毛钱关系。

    陈有知微微一愣，宽慰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个时代的崩溃，象征着新时代的崛起。我辈道人既来此凡间，何不兼顾苍生解忧患。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最后几句话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登时吸引了街道上无数目光。

    “师弟！”郭怀都激动不已，心中竟一时间接纳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师弟”。

    陈有知拉着郭怀都走出了街道，二人很快来到一处胡同口，这里偏僻人少，郭怀都此时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随之一股磅礴文气散发出去。文气如春雨，即便是武者也感受不到，却对人有极大的裨益。

    “若非陈师弟金玉良言，替怀都祛脱黄老，打破桎梏，或许我还不能真正迈入文宗之境。怀都在此拜谢！”

    陈有知将他扶起，“恭喜大师兄迈入文宗大境，方才所言不过是师尊平常的教导，入我之耳，出我之口当不得什么。师兄一朝顿悟，必然气运大涨，还需小心阴阳寮的窥探。”

    阴阳家，乃是诸子百家杰出学派，崇尚阴阳五行，善取象观天。

    阴阳说，是阴阳五行学说之一，阴阳说把“阴“和“阳“看作事物内部的两种互相消长的协调力量，认为它是孕育天地万物的生成法则。这和道家所秉承的构成世界的概念“道生阳，阳生阴，阴阳生八卦，太极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相同。

    两家学子多为比邻之交，关系密切，十国乱战末，七星隐耀，天罚降世，诸子百家遭受重创，渐渐消失在世界的舞台。道家作为第一大家底蕴深厚，勉强抗过天罚，然十不存一。儒教选择与尘俗相容，受人王把持，方才留存。然阴阳家不愿湮灭，更不愿沦为尘俗的手柄，遂与道家商议创建道教道士，以保存阴阳家血脉。

    两家以此情同一家，然其中有一部分阴阳家学子，认为道家此举是不怀好意，欲侵吞阴阳家。在那些人的煽动下，一部分学子叛出阴阳家，之后便再无消息。

    有人称他们没有抗住天罚，也有人称他们出海寻仙。

    近年在北荣国出现了一个叫做阴阳寮的组织，他们会占卜，懂星象，地理天文无物不知。而且他们对百家教义多有侮辱，并且协助北荣佛教不杀了不少百家弟子。有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组织与当初那些叛出阴阳家学子有关。

    郭怀都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陈有知口中的阴阳寮是什么，欣喜之意冲淡了他对阴阳寮的关注度。

    郭怀都花了些时间融汇文气，二人动身时已经是午后。

    郭怀都跟着陈有知来到一家名叫老酒馆的酒馆，老酒馆偏僻，门面冷清。唯一的一桌客人走后，店小儿伶俐地打扫好桌椅，迎二人上桌。抹布抹过，整旧如新。

    “倒是个好来处。”郭怀都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这老酒馆里的人和物件都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郭怀都被这里深深吸引，已经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客人吃点啥？”小二长的方脸粗眉宽鼻头，满脸写着忠厚老实，说话时有些磕绊，还有些大舌头。

    “一壶烧城郭，二两陈酿，三碗水，水要端平。”

    “三爷，一壶烧城郭，二两陈酿。”小二冲着柜台上的中年男人喊道，那中年男人长着一对眯眼，胖头圆面，笑起来像个福娃。

    “嗬！来了个本家。”被称作三爷的中年男人冲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心领神会，将酒端上后，悄悄从后门溜了。

    “陈师弟方才说的可是句切口？”郭怀都在黑白道上混了两年，对切口浑话异常敏感。烧城郭代表郭怀都的姓，陈酿代表陈有知的姓，一壶和二两也是告诉对方主客身份。前边两句倒是好解，但是后边两句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何谓三碗水？水要端平又是何意？”

    陈有知解释道：“这家老酒馆上到掌柜，下到小厮都是从北荣逃难过来的，他们用的都是北荣绿林切口，大师兄不知道实属正常。这切口意思不难，三碗水，表示三个人。水要端平，就是做正经交易，不得弄虚作假。”

    郭怀都恍然大悟，环顾酒馆，酒馆里客人满座，却无一人高声喧哗，偌大个大厅里，居然只有酒杯碰杯声和咀嚼食物发出的声音。

    根据以上情况，郭怀都得出两个字的结论：专业。

    说话间，内院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胡须浓眉，方口阔面，目似金火，满身正气，行走如风，坐如金钟。

    “两位先生，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