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陈有知 陈知了

    漆黑瓦，亮白墙。狴犴门头立，重明屋脊挂。鸩毒棍刑开口笑，锯割腰斩哭神嚎。灌铅梳洗荡油床，剥皮烹煮rou儿香。原是一国刑狱处，被人唱作鬼儿亡，此处司长唤鬼王。

    ……

    行御司

    般若海趴在案几上审阅公文，昨日之事干系甚大，仅一夜名都就多了不少不利于名皇的传闻，而且势头愈甚，任其发酵下去，民心难测。

    换作从前，他会采取强硬措施，将谣言的根源掐断。然而，名皇下达命令，让他不得采用重典。因为如今的名都聚集了众多江湖人士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子文人。名皇重法，不希望其中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生事。名声是小，民心和一国法治是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来到堂中，冲着般若海躬身一拜，“草民陈有知拜见司长。”

    那人身材圆滚，方面大耳，眼放精光，正恭敬地拜在堂下。

    “知了儿！回来了？来，坐我身边。”般若海热情地招呼他站在自己身旁，将一份份尚未审阅的公文摊开。这些都是行御司的绝密文件，往重了说就是国家机密，可般若海丝毫不加避讳。

    陈有知驾轻就熟地捧起一份满是辞藻的公文，读罢不禁嗤笑道：“这些个酸士可真有意思，不过是一场文比，居然也能被他们扯到上古先贤。”

    陈有知拎着那公文丢到一边，满是嫌弃，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乱世何须礼乐！”陈有知面露谦和笑意，这一番话却犹如平地惊雷在般若海耳边炸裂。

    “知了儿？”

    “司长。”陈有知神色恭和，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般若海舒了口气，缓一抹忧心的神色从他眼底闪过。

    “知了儿，如今城中谣言四起，陛下有令，命我等不得用重典治之。然谣言生事者甚多，为师深感乏力，若你为行御司司长，你待若何？”

    谈及治事陈有知收起笑脸，气息沉稳，像是换了个人。他走下堂去，低头望步。片刻后，他突然抬起头，笑道：“谣言启于不轨，而传之于民。既然陛下不许师尊用重典除不轨，何不夸大其词？”

    “何谓夸大其词？”般若海似乎了解了其中深意，顿时来了兴趣。

    “一成百，百成万，指鹿为马。百姓愚钝，尽信怪力乱神，士子文人崇儒信道，定不满此荒唐之言，静待二者冲突。行御司以维护国都治安为由，再派人前去镇压，名正言顺。而后反客为主，放出严惩谣言的消息，不出半月，蜀地自会谣言平息。百姓不相传，不轨之徒的生事之心自会胎死腹中。到时，行御司抓捕几名造谣生事者，挂上些许莫须有的罪名，立斩于市，以振我大名国威。”言毕，般若海面露异色。

    他起身看着陈有知，缓缓走下堂，来到陈有知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含欣慰之色，“我的知了儿，这些年在外边成长了不少啊！看来墨家那些老东西还有些用处。”

    “知了儿身兼墨家巨子，农家侠魁，名家坚白三家魁首，今日去拜访过兵家前辈……”说到这，陈有知顿了顿。

    般若海眉头一皱，神色不悦，“怎的，兵家那老小子敢为难你？”

    “不是陈恩，我在浔江楼找到了郭怀都。”

    “郭怀都，你青髯师伯的徒弟？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昨日才来的名都，你们这就碰上了？”

    般若海很快发现不对，陈有知也是昨日回到名都的，可他却是第一时间去了浔江楼。不过，由此可见陈有知手中的情报，一点不比他这个做师尊的少。

    二人师徒日久，般若海自然了解自家徒弟的性子，便忍不住问道：“你青髯师伯的弟子比之我徒弟如何？”

    “郭师兄年纪轻轻，才貌出众，文武双全，行事谨慎，可比璞玉。如能假以他山之石，日益雕琢，其荧堪日月星辰。”

    般若海挑了挑眉，“能得我家知了儿如此夸赞，此人可堪大用！”

    陈有知摇头苦笑，道：“可惜天命不在我……”

    话未说完，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心隔墙有耳。”

    陈有知轻轻地点了点头，待手松开，低声说：“师尊何以如此？他名皇耳目还能渗入行御司不成？”

    般若海面色铁青，呵斥道：“方才还夸你成长了，怎的行为举止仍是这般鲁莽！此在天子脚下，耳目遍地，行御司这般大司，你觉得会没有名皇的人？”

    “知了儿知错了。”陈有知低头认错道。

    般若海作为他师尊，自然知道陈有知心存不服。可伴君如伴虎，名皇的可怕只有他们身为臣子的才知道，尤其是他这样直属于皇帝本人的臣子。

    般若海无后，小辈中就陈有知一个徒弟，二人名为师徒，实为父子。

    如今乱世未平，大争之世再起，拥有道家第三脉嫡系传人的身份，天生入劫，无从更改。

    般若海乃是佛中道人，道佛兼济，似他这样的人最容易陨落，他深知这一点，才选择出仕。如今他身为一司之长，深受名皇器重，己身也会受到一国气运的庇佑，这才免受量劫迫害。

    而陈有知集墨、农、名，三家气运于一身，享受福泽的同时，劫云也悄然汇聚。

    大争之世，就是武道大宗师也有陨落的可能，更不用说陈有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道宗师。

    “知了儿，你学艺有成，可愿留下助为师一臂之力？”般若海面色凝重地看着陈有知，天意难违，若是陈有知不肯，他这个做师尊的也没办法阻止。

    “谨遵师命。”

    般若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歇下，明日我带你去皇宫一趟。”

    “诺！”

    ……

    六七个俊俏宫装女子或提着灯烛，或抱着木盒，站成一列走进内殿。

    掀开灯罩，安上烛火，等到最后一名宫装女子侍弄好香炉后，又站成一列齐齐离去。

    香炉中的黛丸缓缓燃烧，紫烟升腾，在房梁上汇聚成朦胧云雾。

    被云雾盘桓的帷幔顶部，好似一根被托起的伫立的云柱。

    帷幔下是山河锦绣，一条四爪彩龙在山河上空飞扬，初试鳞爪。

    床头坐着一名宫装美妇，那美妇气质高贵，云颜花貌，端得是一位天仙贵母。

    “水，水……”蟒床上传来少年的低吟声。

    美妇听见，连忙端着杯子，用小匙小心翼翼地送入少年口中。少年眉头微皱，贪婪地吮吸着小匙。

    不一会儿，茶水饮尽，少年缓缓睁开双目，看到了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蛋。

    “英誓。”

    “母后！”

    宋英誓想要起身拥抱，只是他发现浑身酸软无力，气力和真力都调用不得。

    “莫要动力，御医让我告诉你，你虽然服用了万年血灵芝，可药力淤积在丹田不能化解，致使筋脉阻塞。待你醒来后，辅以汤药慢慢化解即可。”美妇人生怕自己记错了，特意让御医写在纸上的。

    宋英誓躺在蟒床上，静静地看着美妇，“母后，孩儿想您。”

    “母后也想你，我的傻皇儿。你可知当初前线来报，传你突围求援，母后有多担心。十万大军，你若出了事！母后也不愿活了。”美妇泪眼婆娑，哽咽难言。

    “孩儿身为大名魏王，陛下长子，理当同国家共进退，母后应当以孩儿为耀啊！”宋英誓面色苍白，笑起来并无血色。

    美妇看着宋英誓虚弱的模样，不由得心揪，悄悄拭泪。

    “母后，父皇他来过吗？”

    “当，当然，你父皇很担心你。”美妇人表现的很淡定，可那片刻的迟疑还是被荣英誓抓住。他顿时感觉身体麻木，犹如掉进万丈深渊，眼角湿润，眼泪似乎止不住地向外涌。宋英誓撇过头，紧闭双目，锁住眼泪。

    良久，方才喘着粗气，冲着美妇人艰难地扯出笑脸，说：“父皇来过，就好。”

    美妇人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失望。

    美妇人满面愁容，身为一国之后她许多秘密只能藏在心底，除了丈夫，她连对自己的亲人都不能真心相呈。在别人眼里她是个，高冷的皇后，无所不能。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有多么的无能，她连一个孩子想见父亲的渴望都满足不了。

    她并不责怪宋危清，因为他知道宋危清身为一国之主，肩上担的是国家，而非孩童。

    而宋英誓自记事起便很少见过他的父亲，上一次，还是他跪在大殿上，被宋危清贬斥中关。

    “英誓……”

    “母后。”

    “儿臣累了，恕儿臣不能起身行礼。”宋英誓闭上眼，装作困倦的模样。

    “好好休息。”美妇人起身为他盖上被子，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