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通往霞谷
“我应该用什么办法把他留下呢？”林恩小声问道，而站在他身边的怀亚特扯了扯一旁的墨绿色树叶，“说实话，你不去霞谷，我还真是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怀亚特侧脸看着他：“我倒是有点招数，但是我不清楚到那时候普兰会怎么反应，我担心他会识破。”他说道，“普兰足够谨慎，但也不怕冒险。他在霞谷惹了一屁股的祸，竟然还有胆量带你们去霞谷，那说明他对此有很大的胜算，但是我明白，他怕招摇过市。”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制造点事端？”林恩问。 “不……你不能挑起事端。霞谷的刑罚严苛，我可担心你把自己栽在霞谷里。切记，法律是不能触碰的。”怀亚特摇摇头，“据我所知，自从普兰离开霞谷，霞谷的管理者就一直在悬赏找人抓他，要说好办法说不定会有些阴毒。不过对我们来说，利益倒是非常的大，想想那赏金，林恩。” 林恩转动着眼珠：“你是说，我得直接把他报到管理者耳根下面去？那我们可怎么做比较好……” “很简单，带弗罗斯特去就行。”怀亚特短暂地思考了一阵子后便回答道，“和他说说你的计划，他一定会愿意帮你的。至于如何向普兰解释……也不算难，你可以告诉他，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当然，如果普兰不问起来，不向他解释也罢。”他伸长了脖子四处观望。 “普兰现在在做什么？”怀亚特问。 “他在收捡东西。我们要去霞谷的话，大概要走很长的路。” “啊哈，原来如此。”怀亚特一歪脑袋，“那么现在，你快去找弗罗斯特，让他也一起收拾东西。” 林恩点了点头：“我还要带上比尔。那么，过一阵子见了。”他向怀亚特挥挥手。 “祝你们平安归来，”怀亚特说道，“我们会一直向森林中心进发，我会记得安排巡逻队给你们留下标记。”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他们规划好的那样进行着，等到小队伍准备完好，并且带上足够的食物和水后，他们在夜晚刚刚降临时离开了营地。小队一共只有十三个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在丛林之中穿梭着，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最初扭伤了怀亚特脚踝的小河，他们顺着这条河的河岸一直走，很快便来到黑暗丛林的边缘。 实际上，说是森林的边缘也不够准确，因为在层叠的树林之外，有另一片更加明亮的森林和这里接壤，不过，这里的丛林使他们感到心情舒畅。先前指引他们离开那片沉闷得能使人窒息的森林的河流不知何时变得清澈见底，闪烁光泽的水草生长在河底的白色鹅卵石之间，汩汩的水流声令人心旷神怡；被潮湿空气打湿的空气里混着芬芳的植物香味，翠绿且柔软的草丛生长在地面上，绒球状的花朵一丛一丛地开放；在浅色的树干上，有晶亮的近乎透明的荧光蘑菇生长在上面，洁白的遥鲲在小溪中戏水，鸟儿则叽叽喳喳地在树枝上鸣叫，无人的森林被生命擦亮了。队伍的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试图将这片美丽的森林景致尽收眼底。五颜六色的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着，普兰似乎受到了这些微小昆虫的某些感召，一路小跑着追逐这些发光的小东西，而那些虫儿就在他的身边飞来飞去，灵巧地躲开他挥动的手臂。 有一瞬间，林恩又不忍把普兰留下了。他在队伍的尾端缓缓地走着，看着自己眼前因为离开了阿比斯莫森林而欢欣不已的队员们，一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去那种无人问津的寂静之地。如果留在这里，生活是不是能更加有趣些呢？他摇了摇头，若是舒适的隐居，他会厌倦的，因为他忍耐不了这种生活。相反，他倒是愿意让普兰在这里多呆一阵子。 林恩一边回头清点着队伍的每一个人，一边低声提醒他们不要尖叫和乱跑，如他们所见，这片森林里是有居民的。只不过，由于潮湿的空气和时不时降下的雨以及蚊虫，这里的居民都把他们的房屋建在高高的大树上，接着用长长的木板固定在树干上拼接成整齐的栈道，将每一个小小的房屋连接起来，以供人们在房屋和树林之间穿行。这里的人们大多是牧民，每日在树林中放牧不同种类的鲲，让它们自由地获得给养和光火，随后再把它们得到的光能抽取出来，用作村庄运作的能源或作为商品在城镇的集市上廉价售卖。这里的人们也采摘和种植草药，或许是因为雨林的物产丰富才使雨林拥有大陆最丰富的医疗知识吧。 不过，林恩不打算带自己的队伍去拜访这些村庄，因为他不打算在这里就暴露自己的行踪，毕竟时候还没到，他不应该着急。露娜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愉悦，甚至至今还没有露出过一次笑容。或许是这里唤醒了她某些被囚禁的回忆吧，林恩想道，但是他并不想提起露娜的伤心事，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地不是雨林，而是霞谷。林恩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露娜，转身抱住了她，而露娜默不作声地接受着这个拥抱。他们没说什么话，但是又明白对方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因此林恩并没有和露娜说话。队伍在夜晚前进，等到太阳升起后，他们便在密林中扎营休息。雨林的晴天没持续多久，刚刚还晴空万里，但是有一片从西边飘过来的乌云不知被什么风吹到了他们这里，没过几分钟，凉飕飕的风就刮得树枝树叶猎猎作响，可几人轻装上路，连帐篷和铺盖都没有带，还没找到躲避的地方就被大雨浇了个正着。不得已，他们只好可怜兮兮地缩在更早时期留下的遗址之间，等着这里的雨停。 “早知道我们要走这边，就带上雨伞了。”林恩无奈地说道。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到了。”普兰说道，“我们要从这个遗址的庭院那里过去。” “那不是离霞谷更远了吗？”队伍里的一个人反驳道。 普兰竖起一根手指：“别着急，听我说完。”他开始向所有人解释，“雨林的大门以东是通往大陆各地的枢纽，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风行网道，我们可以从那里飞到霞谷去，这条路不仅更省时间，也更隐蔽安全。” 露娜紧张地望向他：“那里的大门是雨林看守的重地，入口也被施加了魔法，你确定我们能过得去？” 普兰眨眨眼：“人的确是过不去，不过影子倒是可以通过。”他说道，“只要通过了入口，他们就再难以捉住我们了。林恩，这个你应该知道些，很久以前风行网道在战时可是起了很大作用呢。” 林恩摇摇头：“我从未到过这里，但是从这里运输军队和补给的确足够方便。” “我就是这么从雨林去的暮土，林恩。”露娜低声说道，她的声音之轻以至于一时间他们都没有听清，“这条通道四通八达，从这里可以到达任何一个辖区。” “包括禁阁吗？”跟在他们身边的比尔问。 露娜抬起头：“它通往禁阁外面的一片旧纪元的遗址，我听说，从那里也可以通往禁阁，可是门口似乎有人把守，想要通行还确实有点难度。但是至于其他的地方，我想应该还算容易。风行网道自从战争结束之后就很少再使用了。” “但不代表不能用，对吧？”普兰语调轻快地说道，“网道里面有什么？” “云。”露娜尝试着回忆起来，“有几座浮岛，有一些专门用来维护网道的人们住在那里。在网道里面有不同的出入口，从那里就可以到各个辖区。” “没错。”普兰说道，“有一条路通往霞谷的雪隐峰，我们就从那里进霞谷。不过要注意，那里天气挺差劲的。” 林恩皱起眉头：“霞谷的技术不是已经可以控制天气了吗？” “对，但是架不住这里一年十二个月里八个月都下雪。”蹲坐在地上的弗罗斯特搭话道，“雪隐峰下面冷得长不出草来。” “斗胆问一句，这里剩下的四个月会怎么样？”又有人插嘴。 “三个月刮大风，一个月下冰雹。”弗罗斯特回答道。 听了他的说法，所有人都不禁苦笑起来。 “那我们现在赶上哪个月了？”有人问。 “刮风的季节，如你所见。”普兰说道。 他们冒着雨往遗迹的庭院对面走去。这座庭院似乎以前是一处旧船港，墙壁上的壁画和堆放在一边的船只证明这里曾经用来运输货物，而这些货物大多是暗石。然而，从很久一段时间之前，他们就不再利用这出港口了，事实上，距离这处遗迹大约数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城市弗伦塔（Fluanta），从这里，他们的货船可以更快地到达霞谷和云野，船舶熙熙攘攘，往来不息。当然，他们此行并没有机会去参观那个风景如画的城市了，在普兰的带领下，他们很快穿过庭院，翻过青石高墙，来到另一片绿草如茵、树木稍稀疏些的空地前面，这时候，似乎是离开了积雨云的包围范围，再走上几步路，雨就停了。斜阳穿过乳白色的云层落到地面上来，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的场景。 然而，地面上生长出的更多的“异常的”植物似乎打破了一个看似完美至极的景色。还是熟悉的冰冷的蓝色，看上去有些让人倒胃口的黑色斑纹，还有rou质的带刺叶片，这里似乎不止有象征光明的植物生长于此，就连这些只能在暮土见到的黑暗植物竟然也来到这里凑热闹。大概是过度习惯于暮土清理黑暗植物的步骤，一行人很自觉地地毯式搜索着，把应该清除掉的黑暗植物一株株地烧去，看着它们在火焰的舔舐下渐渐枯黄，萎缩，最后变成一堆黑色的灰烬。清除黑暗植物的花朵似乎并没有使他们的前进速度减慢，他们穿过这片空地之后，前方就是层层叠叠的云海，再往高处些就是雨林的大门了。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在那片空地的边缘起飞，像一行迁徙的鸟儿一样排列成整齐的队形，穿过云层朝着能够看到蓝天的方向飞去。在更远处，他们看到了陆地，有一座简单而古拙的石门立在那里，上面涂画的花纹装饰似乎已经在风吹雨打之下逐渐褪色而模糊不清了。 “大门就在前面！”弗罗斯特惊呼一声。 “我们不去雨林大门。转弯！”露娜提醒道，她振动着自己的双臂，加快速度飞到了他们前面为一行人带路，这时，另外一座大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金色的云朵纹饰，还有浅金色涂绘的铜质乐钟悬挂在大门的顶端，随着风的吹拂发出叮叮咚咚清脆的响声。它们居住在风行网道浮岛上的乐钟制造者的作品之一。风行网道的入口就在这里，但是四面八方不见有一个守卫，若是换做不知晓情况的人，或许还以为他们来到了拾荒者居住地的门口呢。这座石门和那座古老的雨林辖区大门看上去一样荒废，金黄色的纹饰涂料剥落，失去光泽，乐钟上也生了铜锈。尽管从表面上看这座大门建造的时间显然更晚些。 林恩耸耸肩。“这样一来，我们进去岂不是更简单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大步往前走，紧接着，他就和一堵透明的墙相撞了。林恩走得着急，撞上去的时候倒是也够猛，那感觉像是一头磕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似的，他捂着鼻子赶紧站住脚步。 “哎唷！我的鼻子！”他大声叫唤起来。 “行了，你好得很。”露娜打趣道，“我还以为你的鼻子被螃蟹给咬掉了呢。现在我们该怎么从这里过去？” “拉住我的手，”普兰把手伸向林恩，“还有其他人！手拉手！”他命令道。 尽管有些疑惑，但林恩听从了他的命令，同时他也拉住了露娜。同行的十三个人手拉着手排成了长长的一排。 “好了。闭上你们的眼睛。”普兰轻声说道。 这一条指令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从了，例如林恩。他不知道普兰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他只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眯缝着偷偷向外看。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就在普兰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他们便失去了踪迹，只在地面上落下了一道长长的暗之粒子，随后，他们仿佛是云彩从天空中投下的影子一样从那道存在魔法的大门处飘飞过去。化作影子行动的感觉真的很糟，那是一种被别人抓住自己脚踝用力旋转身体的眩晕感和失重感，难受得令人想要呕吐。 睁着眼睛的林恩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场景——像大海一样的黑暗笼罩着他们，但是和那一次黑暗中的猜谜不同的是，世界的所有颜色似乎都被剥夺了去，在他的视野中不仅仅有黑暗，同样还有白色。所有接受着光芒照耀的物体的亮面尽是白茫茫的。在这个视野下，一切众生都是非黑即白。尽管视觉变得更加糟糕，但是林恩的听觉却似乎在这个状态下被无限制的放大了，他可以听见自己衣服被风吹动的声音，鸟儿振翅的声音、遥鲲的鸣叫声，还有许多更遥远地方的声音统统涌进了林恩的耳鼓。等到他看见世界开始重新恢复色彩时，他发现普兰正带领着他们飞向一个深深的云洞。 “我们这是在哪里？”他大声问道。 “好啦，睁开眼睛吧。”普兰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正轻松地展开翅膀，利用风托举着自己的身体，看到其他人逐渐睁开眼睛，四处打量的时候，他才做出回答。 “这里是风行网道，里面没有什么人把守，目前看到的只有艄公和拉船的纤夫，所以暂时还算安全。我们尽快找到去霞谷的入口，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里的风强劲而平稳，这使他们飞得又快又轻松。林恩终于有时间去环顾四周，他总算发现他听到的鸟叫和遥鲲到底来自于哪里。这些灵巧的小动物正和他们一起乘风滑翔着，有些遥鲲则比他们更快些，只听到它们嬉戏着从他们身边掠过，转眼间就消失在层层的白云之间了。普兰一直在领头的位置，他鸟翼般的白色斗篷边缘从两侧的白云划过，带得那些轻飘飘的水汽打着旋儿留下一道白痕。弗罗斯特就跟在他身后，或许这个位置会更省力些，因为他几乎不去振动翅膀。比尔，这个比他们个头更矮小些的家伙正在拼命地拍打翅膀，他的头也在左右晃动，看上去像是为了跟上他们的步伐而拼上了吃奶的力气，有时候林恩甚至担心他会因为力竭而掉下去，要知道，这一大片云层的下面就是不见底的深渊和坚硬的石头地面，就是乌龟也会被摔成八瓣的。 他们围绕着云朵同鸟群一起盘旋着，寻找着合适的入口，直到林恩看到了隐藏在浮石和岛屿之间一个个云洞。一行人在这些洞口前查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个洞口前看到了霞谷红色的旗帜，那旗子孤零零地被拴在一根即将折断的旗杆上，就连边缘都已经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残缺不全，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咬过似的。不过，光是看到这面旗帜，普兰就一口咬定是这里，随后带领着一行人钻进那个云洞里。 在这个由云构成的洞xue里飞行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因为这里不再有任何风景，他们的视野里却只有云。风很凛冽，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的脸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痛极了。他们似乎在这个沉闷的洞里飞了一个月，但是渐渐地，他们发现眼前的云彩开始慢慢地染上色彩，变成了好看的浅金色，再过上一阵子，浅金色又变为橙红色。突然间，他们就来到了这个云洞的出口，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原本天空的蓝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斜照的闪着金光的太阳和悬挂在空中的云霓——玫红色、绀紫色和火焰般的橙色混合在一起，就连他们可以看到的耸立在云端的雪山都被阳光镶嵌上了金边，原本覆盖着大地的雪仿佛是上天铺在地面上的黄金般闪闪发亮。 普兰轻车熟路地从这些火烧云之间飞过，山间的上升气流使他们很快便越过了最高的山峰，然而，刮过山脊的风似乎是他们的降落产生了一些困难。尽管如此，在围绕着一个山丘的上面盘旋了一周后，普兰便率先在背风的一面轻盈落下。那里大约是积了一天一夜的雪，竟然已经有齐膝厚了。在这里行走的确有些不便，不过普兰快速地走着，来到一处空旷的山间空地，挥动手臂示意仍在空中盘旋的同伴们降落。 落地的确是不太容易。林恩每一次试图双腿着陆时都会被那该死的风拉扯着离开地面，于是他不耐烦地收紧翅膀向下俯冲，想要在靠近地面时再展开翅膀缓冲，可惜他略微晚了些。刚刚张开手臂，他便狠狠地扎进了一个雪窝里，幸而雪倒是软绵绵的，摔得不痛，可是林恩的鼻子和眼睛里似乎全都进了雪花，这使他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堆雪里挣扎起来。 “帮帮我！”他尖叫着，这堆雪好像快要把他吞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普兰出现在他身边，把在雪里胡乱挣扎的林恩拽了起来。这时候林恩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不到膝盖厚的雪里摸爬滚打，他赶忙站起身子，窘得浑身发烫。极巨之鸟啊，别让我刚离开暮土就惹上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在心里咒骂着。比尔就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稳稳地落在地上， “真冷啊！”露娜抱住自己的双臂缩成一团。 “稍微跑两步吧，奔跑会让你们暖和起来的。”普兰安慰道，“另外，欢迎来到霞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