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都:来客月夜归
“我?” 公孙致和本来是给父亲打下手的,听到李世默此言,他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 公孙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殿下叫你去你便去。” 李世默将公孙致和扯到正堂一角,公孙枭站在别院门口等着,从他的角度看,正好看见李世默和公孙致和的侧影和开阖上扬的嘴角。 李世默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公孙枭,估摸着这个距离他应该听不见他们俩在正堂说什么,便握住公孙致和的双手,情真意切道: “今日城门口,关河对将军多有得罪,本王代他向将军赔个不是,还望将军海涵。” 公孙致和的余光也看到了站在别院门口不肯离去的公孙枭,他父亲对于钦差的态度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如今被他看见和钦差有如此亲密之举,他真是……有口难辩。 公孙致和不动声色想从李世默手中挣脱出来,却被他轻轻拍了拍手背以示安抚。他总不能硬从李世默手里拔出来吧,毕竟是钦差。 他一阵头痛,只希望快点摆脱这尴尬的局面,遂应和道: “关将军乃殿下的护卫,所为都是为殿下考虑。末将自然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不满,还请殿下无需这般客气。” 李世默愁容满面叹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不欲和公孙将军这般客气。自本王入这节度使府,周围全是军旅之人,便时时刻刻觉得紧张。看来看去也就觉着公孙将军面善,又与本王年龄相仿,才不由想与将军多有亲近。不知公孙将军年方几何?” 公孙致和不知李世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据实答道:“今年二十七。” “本王今年二十四。”李世默温温一笑,他本是长相极温和之人,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无关容色,只是他骨子里透出的温意就让人放下心防。 说罢他松开握着公孙致和的手,向着他躬身大拜道:“那本王以后私底下便叫将军一声公孙大哥了。” “不可,千万不可……”公孙致和完全没想到李世默会跟他唱这一出,他制止不及,眼睛偷偷瞟向还立在别院门口的公孙枭,没看清楚他的神色,大约是很不好。 “有何不可?”李世默知道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公孙枭都看了个清楚,更知道公孙致和眼睛一直在关注他父亲的动向,他只当没这回事接着道:“今后在贵府上,还请公孙大哥多多指教。” 一番谁也不知道是否真情实意的你来我往之后,公孙致和逃也似的从李世默的别院里离开。离开的时候李世默还站在院中一路目送着他。 清雅少年立于萧疏日光的庭院中,这画面确实很美。却让公孙致和亦步亦趋跟着父亲的脚步,不敢回头多看。 待到关河端了水盆来给他净手的时候,李世默才转过身来。 “殿下刚刚和公孙致和,唱的哪一出?”想到刚刚殿下是给公孙致和赔不是的,关河以为自己今早惹得祸事害的,他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今天在城门口,末将鲁莽了。” 李世默笑笑,不过这笑比公孙致和面前的笑要冷些,更有几分看穿了的淡然。 “不,你做得很好,即使没有你今天在城门口的叫嚣,本王也会想办法把他留下来说会儿话的。” “为什么?” 李世默转而问道:“你察觉出公孙枭对这个儿子微妙的态度了吗?” 关河摇头,“不懂。” “本王问你,如果你有两个儿子,一个替你灭了头号大敌南天师道,一个被北天师道端了老巢哭着跑回来。你会更器重谁?” “当然是前者。”关河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是说公孙致和与公孙致远?” 李世默颔首,“坐下说。” 说罢便端起自己还未喝完的碧潭飘雪,当真是极好的茶,茉莉花期在四月,这制茶的花骨朵多半是今年掐尖儿的头一批。毛茶的味道作底,花茶就是那入鼻的一抹亮色,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哪个味道多一分都会坏了这碧潭飘雪的品质。公孙枭果然是大老粗,这茶其中的妙处他体会不到。 “可从我们这一路上听到的风声,公孙枭似乎是想把位置传给长子公孙致远。抛开原因不谈,刚刚使唤他儿子倒茶,是摆明了要打压他;可又让他代为迎接钦差,却又似乎是器重他。” “可能是因为……公孙致远太废物了,逼着他去迎接钦差也办不到吧。” “你说的对,所以他把这差事交给老二。他觉得这是恩典,换的就是公孙致和对他的一片忠心。” 李世默顿了顿,等关河想明白了才总结道:“对于这个有些本事的老二,公孙枭舍不得他的能力,所以不得不器重他。可又不想助长他的野心,所以不得不打压他。” “所以殿下刚刚的意思是……” 李世默讳莫如深道:“今日本王故意向公孙致和示好,他会不会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要当着公孙枭的面做,要在他们父子本就微妙的关系之间,埋下一颗钉子,今后说不定会有成效。” 李世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略过重重屋檐看向很远的天际,似乎放得很空,却又盯得很死,目光牢牢锁住一片流云的尾巴。 关河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想法,千回百转的犹豫之后还是说了出来。 “嗯……殿下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很像一个人?” “谁?”李世默神思瞬间拉回来,随即想到关河所说的是谁。 关河虽然被送回李世默身边没几日,但他大体对长公主的行事方式摸了个半清,有这样的话并不奇怪。 “像她不好么?”李世默眼神落在一个空空无人坐的椅子上,仿佛那上面真的坐着那个慧黠的女子。 他长叹一声,压抑的气流和尾音听得关河一阵心凉。 “平堑,在这剑南道节度使府中,处处都是想要我们死的人。我必须时时刻刻算计着全局,如果不小心一步踏错,便会连累数百条人命。剑门关丢了八百将士的性命,还不够么?” 当日夜幕渐深,李世默并无睡意,他负手站在窗边,沉沉地盯着彩云遮掩下一缕清亮的新月。 直到一抹灰影闪过,和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一个颜色。
“什么人?” “殿下,是我!” 来者扯下包巾,竟然是—— “凌风!” 李世默大惊之余迅速把凌风从窗台下拽了下来,环顾四周之后将窗户紧闭。 “这几个月你还好么?有没有哪里受伤?” 凌风扑通一声就跪下道:“都怪属下护卫不力。” 李世默蹲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啦,本王不也没事吗?” 主仆一阵互诉衷情之后,凌风大致跟他讲了这几个月的遭遇,以及遇到风波庄雪霁姑娘,也就是雪澜的事。 “也就是说,你在成都城内见到了雪霁姑娘,虽然不是之前见过的容颜,但确定是她。她还跟着她的妹夫,一个叫孤鸾的秦岭剑宗的人在一起?” “对,”凌风补充道,“今日听到殿下入城的消息后雪霁姑娘托我夤夜来访,说一定要确认殿下的安危。” “来时可确认过了,没有人注意到你的行踪?” 李世默暗忖,虽然白日里装傻充愣化去了公孙枭不少疑心,究竟会不会派暗探监视他这间别院,还是未知数。 “殿下放心。” 凌风虽然木木的,但说出的话一向靠谱。 李世默不疑有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苦思的一个局,如果有了凌风的加入,会大大顺利许多。 念及此,他问道:“凌风,你识得长公主身边的风吟姑娘吗?” “谁?” “熙宁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头,风吟。” 凌风没有反应过来殿下为何突然提到这般不相关的人,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殿下问,他就据实答,从不多说什么。 “不认识。” 不行啊,如果凌风连长公主身边的人都不认识,他李世默的计划就无从谈起。 李世默凝眉苦思之间突然想到另一个人,雪晴。他亲眼所见,和雪澜长得一模一样。 “你认识雪霁姑娘面具底下她的真实面容的,对吧?” 凌风点头。 “那太好了。明日,要拜托你去同尘客栈找到一个和雪霁姑娘真容一模一样的女子。她身边应该还有个二十岁的丫头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叔。找到他们,并且保护起来。” “需要告诉雪霁姑娘和那个孤鸾吗?” “暂时不,不是不信任雪霁姑娘,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决不能有丝毫闪失。孤鸾那个人是敌是友不好说,暂时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事。”李世默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仿佛思忖自己的计划。 “其间关节复杂,事成之后本王再向你解释。不过你一旦出手,在巴蜀问题解决之前我们都不能明着见面,你看行吗?” 李世默说这话时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凌风心知不是小事,便也前所未有地郑重答道: “殿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