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都:意外来袭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这么多事,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若昭从茶庄出门到坐上马车,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马蹄悠悠辗转,她这些天听了不少,一声一声的,又扎实又空落落地敲击在她心上。 思绪回到她与孤鸾最后的对话上。 十三年前,王朝贵不过是个小小从五品下的内给事,算是昔年陈皇后一手扶植起来。五年前,他也不过一介从四品上内侍。短短三年,他官拜枢密使,独揽内廷大权。孤鸾,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此事于情理大义有亏,孤鸾心知罪责难逃。但在我的角度,这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替他办事,他替雪晴查察仇家。最后雪晴大仇得报,只要救出她,我便绝不再与此恶徒为伍。 那是本宫辛辛苦苦翻案翻出来的,不是王朝贵。 这句话在若昭心里掀起一片涟漪,却最终被她压在心头。 那些年在云山,她在闲谈中知晓雪澜曾经历的一场灭族血案。后来她以荐福寺为起点,一条一条线索排查。当年相关者,尤其是事后的获益者,普济、杜松、杜桓等等,一个都没放过,才终于理清此事来龙去脉。最后在去年,趁着时任水部郎中的裴济跟随李世默去河南道赈灾,确保工部尚书后继有人之后,她命人潜入漕渠,掏空河堤,让一场大雨把四十六具骨殖送到了她师叔,也就是刑部老骨头杨文珽的面前,这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孤鸾不知其中细节,自然以为是王朝贵在其中运作。 她思忖再三,终是换了一个说法。 你就像是一把利刃,指哪儿杀哪儿,太好用了,王朝贵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与雪晴在长安城团聚之后,不出几日,他便再一次以雪晴为诱控制你。为什么你还不明白,还要为王朝贵所用呢? ——我知道,所以只要找到雪晴,我便带她走。可她现在在哪儿呢?我找遍了巴蜀,我找不到她。 你试着找过那个人家中的地下室之类的么?如果他名下房宅有限,又喜这种……虐待之举,最有可能就是在见不得人的地下室里。 在孤鸾的央求下,若昭最终把雪澜凌风虞让等人招到身边,把她仅有初步构想的动手计划安排了下去。 有点麻烦。 若昭坐在马车上,她不敢撩起车厢窗户的帘子,任由透过窗帘的日光朦朦胧胧笼罩她一脸。 她今日不得不提出的只是最粗浅的初步想法,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李世默商量一下。对一个谋士而言,算是先斩后奏了一把。 她眉间凝重之色愈深,丝毫没注意同样坐在马车中的公孙致和在悄悄打量她。 这个女人……当初节度使府夜宴初见不过是有些花花肠子的机灵,他起初并未当回事。小女人会使些撒娇的小手段讨得身边男人的欢心,也不怎么罕见。时隔数十日,他却愈发觉得面前这人心机与城府之深不可测, 此刻,看她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似乎是窗户的一角窗框?窗外街肆楼宇纷过,日光时明时暗,透过窗帘照在她脸上也是时明时暗,本来容易叫人误会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但公孙致和非常确信,她的神色,始终沉郁、安和,而笃静。 让人心生敬畏的笃静。 他颇为乖觉地没有开口多问她今日见了谁,说了什么,因为他非常确信,以他的水平,从她嘴里定然套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说不定反倒被她套了个牢。 消息已经送回长安了。他鼓励自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长安那边有什么关于这个女子身份的消息传来。 直到窗外利剑破空,“咻”的一声扎在马车上。 有刺客! 紧接着,长刀出鞘锋刃直直插入轿帘,公孙致和还未想清楚来者是谁,为将多年的素养让他手比身体还快地拔刀出鞘,将来意不善的长刀挡在尺寸之外。一呼一吸间,公孙致和已经和袭击者们大大小小交手好几个回合。 马车碎裂。 飞扬的木板碎屑顷刻间炸了一地。若昭将事先穿好的斗篷的风帽带上,即使好几次刀锋差点刺向她的脸,她整个动作亦流畅到宛如演练多次而不手抖。帽沿垂落,几乎把她的脸遮了大半,难辨其间神色。 与此同时,若昭前脚离去的赵记茶庄三楼包间。雪澜、凌风、虞让,连同不怎么现身的血魄也站在窗边,俯瞰着鬼街上这一幕袭击的情景。 除了孤鸾,自若昭走后,他就默默消失了。雪澜问起,他只是说想一个人静静。 “真的不要紧吗?天师道那边刀枪棍棒都上了,小姐那边只有一个公孙致和,我担心……” “雪霁jiejie,我也担心哇!今天我一见到庄主她就跟我说,要我把她来的消息透露给对面同尘客栈天师道的人,为的就是诱使他们出手袭击。我都吓坏了哟痛痛痛雪霁jiejie轻点……” 雪澜站在窗边揪着虞让的耳朵,差点把他扯趴下。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如今你说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千万不能出手,可看这天师道的阵势,显然是要置小姐于死地。我们就这么看着,真的不要紧吗?” 虞让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应该不要紧的吧……毕竟我们家庄主算无遗策。” 凌风沉默地看着雪澜和虞让这一对姐弟闹腾。从虞让那里,他已经知道所谓风波庄庄主就是熙宁长公主殿下本人,虽然在他的认知中,很难想象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但从自家殿下的角度考虑,长公主是他的谋士,亦是他的姑母。 总之,这个身份格外重要就是了。 所以他也忍不住开口:“要不我暗中接应?刀剑无情,万一出什么事……”
刚刚还在训虞让的雪澜也拧起眉头,训归训,提到正事她还是迟疑思忖再三。 “小姐所作所为,从不是xue来风。如果她不让我们插手,必然是有不让我们插手的理由。就像虞让说的,我们家小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我们……暂时还是先看一会儿吧。” “是吧是吧,雪霁jiejie还说我,你看看你对凌风大哥脾气就这么好,对我就不能善良一点嘛诶诶诶……” 雪澜在下面狠狠踩了虞让一脚。 之前刚被雪澜踩了一脚的凌风见此情景,亦微勾起嘴角。只是他一向表情不多,旁的看来也不过是眉间带了些许笑意。 雪澜其实对每个人脾气都很好,或者换个说法,叫稳重。毕竟当年义宁公主李若昕出嫁,受她之托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若昭,她便跟着若昭从长安城毓安宫到了荒无人烟的云山。当时若昭与风吟尚且年幼,前前后后的cao持不得不上心。后来若昭创立风波庄,这内联外通之责自然落到她身上,她更是一根弦崩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 好在之前有虞让这个弟弟给她欺负欺负,现在加上一个凌风——这段时间她与凌风孤鸾同时打交道,每次都不得不防着这个木头不小心哪里说漏了嘴,偶尔教教这个木头,也挺有意思的。 “虞堂主,雪霁姑娘只是……” 凌风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他还不太习惯称呼她为雪澜,叫完雪霁之后又觉得不太妥,只好改口道: “她把虞堂主当做自己的弟弟,自然不拘着。”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凌风出面替雪澜向虞让道歉? 这个结论一出,雪澜腾地一下脑子乱成了一通浆糊。这奇奇怪怪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她以前怎么没遇见过? “那个,凌风大哥,要不我给你讲讲我们庄主,也就是长公主殿下的事,你就知道为什么不出手比较合适了。” 虞让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随即撇撇嘴。 “雪霁jiejie,你都没和我耐心讲讲我们家庄主的光辉事迹……” 这三人除了虞让,其实都不是什么能闹得起来的人。只是雪澜一向逗虞让逗惯了,不觉有异。但此时凌风偏偏突然掺在其中,让雪澜有些无法控制局面。 好在还有一个真正话少到一句话都不怎么说的血魄。她眯着眼,盯着不远处那辆被砍碎的马车,丝毫不为所动地打断他们三人有些诡异的吵闹。 “月姑娘认可的人,没有点武功,那智术定然不一般。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