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孙:不疯魔,不成活(上)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关河神思逐渐安定下来,他终于想起来长公主叮嘱的事,要确认公孙嘉禾的身份。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 “虽然我差不多能相信你就是公孙嘉禾,但基本步骤还是要走一下的。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公孙嘉禾撇撇嘴,这人真是,时而傻,时而古板,很无聊。 “那你问吧。” “手帕,你是怎么交给长公主的?” “我是……”公孙嘉禾正在费尽心力搜罗组织着语言,骤然又像想起什么,“等等,那个什么小熙姑娘,是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姐妹,哦不对,meimei,对吧?她是皇上的meimei,宣王的小姑?” “小熙姑娘这个词也是你随便称呼的?” 关河皱皱眉头,这人还说自己不会说话,问一句恨不得回十句,而且一句都不在点子上。 “你先回答问题。” “哦,”公孙嘉禾讪讪地抱膝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我还想夸夸她,人挺好。” “长公主殿下人好不好不是你可以议论的。”关河本来就年轻气盛,面前这个完全不守规矩,不知道有没有常识的人,每次都能刚刚好挑起他的火气,“你到底知不知道手帕是怎么交给长公主的,如果你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我就有理由相信,你是假的公孙嘉禾。” “我知道我知道,”公孙嘉禾举起双手,投降一般地挡住关河怒气冲冲的目光,“不就是,我,从楼上窗户,扔了个瓷瓶,朝公孙致远那个傻子。然后他把我揪下来,暴打一顿。你们那什么长公主,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的,英雄救美,冲进院子救了我。然后我说饿,她陪我吃饭。我吃吐了,她把她自己的手帕给我,我还给她的时候,就把那个帕子塞给她了。” 说得磕磕绊绊,但基本细节都说到了,应该就是公孙嘉禾本人没错。 如果面前这个人就是公孙嘉禾,随之而来就是更多的问题。 比如,她曾经是否真的疯过? 如果没有,那她为何要装疯? 今天晚上的夜袭,她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为什么要救他? 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 “我知道你傻,有很多问题要问。”看见关河复杂的目光,公孙嘉禾颇为大度地摊摊手,“你问吧,我尽量回答你。” 刚才还在认真分析的关河噎了半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这人怕不是生来气他的吧? 不过确实是有很多问题问她,关河忍了这口气,和她一样席地而坐。 “那先从今晚问起,夜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你应该知道吧,节度使府的那些人要带我走,就把我捆起来扔到马车里。” 关河点头。 说正事对于十一年没怎么正常说话的公孙嘉禾着实有些困难,她语速很慢,断断续续的,好在说得还算清楚。 “被关在马车里的时候,我听见外面说,有人追踪,要回头杀个回马枪,大概就是让你们先进一个村子留宿,晚上再火烧之类的。我想,你们应该是来救我的,我应该帮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所以晚上我就装作睡着了,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在车里割断了绳子,用绳子勒晕了守卫,逃了出来。” “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那个时候村子已经起火了,我从那户人家的院子里翻进去,漫天火海,我谁也看不清。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个人扯着嗓子叫,说什么‘不要乱’之类的。我想那应该是头儿,所以就一把把你扯过来了。” 听到这里,关河差不多理清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公孙枭的打算,原本是借公孙嘉禾牵制杜宇。但带走公孙嘉禾的心腹发现前来追踪的并不是杜宇,所以动了杀心。他制定了一个几乎万无一失的计划,诱使他们入村整修,派人伪装成他的部下暗杀他,火攻,村后设伏。 只是,千算万算,他们算掉了一点,那就是—— 公孙嘉禾,并没有疯。 她不仅没有疯,而且还很聪明。趁着押送她的府兵夜袭村寨时逃出生天,还意外救了陷入火海的自己。 想通了这些,关河的神情难得有些和缓。 “很聪明。” 公孙嘉禾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是说……咳,”被那双眼睛盯着尴尬,关河干咳了一声,“我是说你很聪明。” “那没办法啊,我得活着,是不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关河看向天边的月亮,好像浑身的刺一瞬间也软下来。软成一头蓬松柔软的秀发,无力地搭在他看不透的小脑袋上。 不看她永远洗不干净的脸,她的侧影,其实是很好看的,有一般女子不会有的锐气。 虽然这锐气也是可怜的,被她又乱又黏的头发盖得严实。 话说,她就不能把自己的头发和脸洗洗吗? 关河这样想着,嘴巴就比脑子还快地问了出来。 “你居然嫌弃我?” “我……” 我当然嫌弃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把自己捯饬捯饬,不行吗?
这话非常不妥,关河也就只是腹诽一下。 “我就知道。怎么说小熙,哦呸,长公主殿下是个好人呢?她是唯一个看着我脏还愿意抱我的人。” “哦对,”公孙嘉禾又像想起什么一般,“还有杜宇。其他人都不行,都是坏蛋。” 关河就差跳起来反驳,“你敢说我们宣王殿下也是坏蛋吗?” “宣王殿下,”公孙嘉禾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和宣王殿下确实有一面之缘,“他,长得挺好看的。不行也行吧。” 公孙嘉禾在踩雷方面简直一踩一个准,比如,她此刻就准确踩中了关河对于,咳咳……未来大舅子近乎执念的维护。 “你你你……你竟敢对钦差不敬。” 公孙嘉禾斜觑他一眼,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喜怒无常? 被她这副,看傻子的表情气得不轻,关河说什么也要回击一下。 “你知道你和杜宇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公孙嘉禾再摊手,“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要对我这么好。” “你不好奇?” “好奇啊,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是个疯子,我又不能当面问他。你想,就是因为他看重我,所以我在公孙枭面前才是有价值的,我知道他能保我活命就行。” 公孙嘉禾说这话时颇为云淡风轻,云淡风轻之后骤然止息,倏忽间又是狂风暴雨。 “诶等等,你知道为什么?” 关河故意气她,故作高深,“你到时候亲自问他吧。” 喂喂喂,这人故意的吧?故意吊起她的胃口,故意说话说一半? 看到公孙嘉禾一脸吃瘪的表情,关河不由邪恶地感觉,确实爽到了。 “咳咳咳……”他清清嗓子,恢复了一开始的正经,“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不等她回应,关河乘胜追击。 “你真的从来没有疯过,整整十一年,都是装的?” 如果她一直都是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被当作疯子关在高台上,坐井观天,一步不得迈出,整整十一年。 整整十一年,将近四千个日日夜夜,从十岁到二十一岁,被当作疯子一样,吆五喝六,拳打脚踢,满身污垢。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关河很难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