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孙:益州将乱
和汉州李世默与公孙杜宇迥然不同的是,益州成都府,早已陷入新一轮的紧张中。 四月初八,公孙致远集结七万大军包围成都城。公孙致和在成都北城墙请出公孙枭的灵位,奉父遗命挥兵成都的公孙致远偃旗息鼓,愤而罢兵。成都战场一度僵持。 当夜,困于成都公孙致和派出亲信,自防守较弱的南城门而出,意图南下前往泸州,联系自己远在剑南道南部的势力,作为后续发兵的援军。 不料被城外的巡逻兵发现,当即五花大绑送到公孙致远的帅案前。公孙致远也不含糊,酒后借着醉意,直接把那两个行动不轨的人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两人当即招了自家主子的谋划。 四月初九,晨。 公孙致远再一次披硬铠,执长刀,将抓到的公孙致和的亲信掷于阵前。再一次单枪匹马冲到成都城下,质问城中公孙致和缘何在父亲的丧期暗中欲行不轨之事。 大抵是昨日还在城墙上当着七万大军的面扮演大孝子的公孙致和,被打脸来得太快,这轮骂战他本人并没有出面,北城墙上依旧挂着白灯笼,灵牌更是安安稳稳放在墙头,由着自家兄长在城下把什么腌臜话都说了。 四月初十,公孙致远出阵慷慨陈词,历数公孙致和弑父夺位的几宗大罪,并下达攻城令。 此外,公孙致远帐下心腹谏言,趁此刻双方交战尚未激烈,为从长远计,防止城中人派兵出城劫掠城外农户的粮食,用以补充城内粮食短缺之虞,建议主将攻城之前,将成都城外至少方圆十里的农户的粮食全部清剿,毁坏农田,将负隅顽抗之人活活困死在城中。 难得掌控战场先机的公孙致远志得意满地摆摆手。 “君子出兵,攻伐有道,怎可干出这等断百姓生计之事?本将如今坐拥天时地利人和,这等自毁名声之语休要再提。” 另外,他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条。 “诸将攻城者,皆不可伤及城上家父公孙枭之灵位。违者,斩立决。” 然而,公孙致远四月初十卯时下令攻城,当日午后,远在益州与彭州交界的新繁县派斥候求援。言天师道自彭州率兵南下猛攻新繁县,新繁县驻军攻一万五千人,死伤者、临阵倒戈者甚众。天师道军队势如破竹,几乎已经攻下县城。县中百姓听说天师道的人入城皆开仓放米,甚至自发拿着锄头铁锹冲进县衙,捣毁县府。 又是天师道! 刚在成都城下占得一点甜头的公孙致远气得把案上的酒杯都摔了。 “新都县不是还有人吗?叫新都县的人发兵去救援。” 三月二十八日,当时公孙枭考虑到北边天师道不稳,特派麾下三万驻军向北开进,驻扎新繁新都一线。新繁县临彭州,新都县临汉州,各自驻扎了一万五千人。公孙致远所指即是这一万五千人。 四月初十未时,驻扎在新都县的一万五千步卒在公孙致远的授意下,向西北进发,援助在新繁县被天师道打得节节败退的同袍。在新都的驻军一撤,一直在汉州金堂县留守观望的杜宇立即擂鼓聚将,准备出兵奇袭新都。 立在帅案之前的杜宇面色沉笃微凝。他对行军打仗一事向来甚是严肃,却因为带兵实在稳妥可靠,诸将对他的谋划皆为放心。所以,饶是杜宇不苟言笑的模样,在他麾下诸将看来也是意气风发的,明明是窄袖紧衣加硬铠的装扮,他长棍一挥,竟有一种袖间带风的清逸。 “此前,在公孙枭的安排下,公孙致远麾下大军分为三路,新繁一万五千人,新都一万五千人,成都城七万人。三处看似守望相助,成掎角之势,实则最易顾此失彼。” 他长棍轻点,挨个在地图上的益州正北新繁县、东北新都县,以及中心成都府画了一个圈。 “新繁县,所对应的军队是天师道的人,新都县,所对应的军队是我们,成都,目前还在被公孙致和牵制。从小处看,公孙致远主力围攻成都,被动在我们。但从大处看——” 杜宇又适时在整个益州北部画了一个大圈。 “益州北部总战场,正北有天师道的人,东北有我们,成都府的公孙致和还能向南争取援兵。实际上,是公孙致远被我们团团围住。” “所以——” 他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从他们此刻所在的金堂,沿毗江至新都。 “这个三角之势一旦一角松动,我们便可找到趁虚而入的契机。奇袭新都,将会是整个益州北部战场上的转折点。” 坐在一旁旁听杜宇调兵遣将的宣王李世默亦情不自禁微微点头,他早就听闻杜宇是个将才,虽然手段不干不净了些,可一旦上了战场,属实可靠。 思路开阔,章法得体,练兵有方,确实不负名将之名。 尽管一开始杜宇出于私心把自己从头到尾算计了一遍,好在自己身旁有若昭,除了一开始流亡过程中狼狈了些,其实并没有多少损失。 那夜,若昭向他说完了自己的谋划之后,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世默,如果杜宇确有改过之心,又有真心造福巴蜀百姓之志,你是否愿意捐弃前嫌,与他达成合作呢?” 毕竟,如果他真的意在东宫,真的想入主宣政殿,有一支离长安城不远,又颇有些实力,效忠于他的军队在手,确实是个好事。 而在巴蜀,没有比公孙杜宇更合适的盟友了。 李世默坐在将帐中目光微眯,一边听着杜宇排兵布阵,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排兵毕而诸将皆领命离去,杜宇却独独留下了霍小妹。 霍家行二的霍小妹自小跟着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剑门关守将霍然习武,虽没有经过武试的正途出将,但跟着霍然也算知晓一些兵事,称得上一声女将军。不过,这霍小妹性子不太安分,不想被自己的哥哥护在羽翼之下,便到杜宇麾下讨了个带兵的差事。
帐中只剩三人,杜宇褪去了在诸将面前的凛冽肃然之气,伸手揉了揉霍小妹的脑袋。 “留守金堂保护宣王殿下的任务交给你了,你不是想跟宣王殿下赔礼道歉嘛?那就好好干,把你那小姐脾气收一收,别一天到晚折腾宣王殿下。我受得了你,殿下可不一定。” 霍小妹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当初是谁忽悠我去演戏的?你还好意思说,我哥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了你这个无赖……” “那你要不要辛苦一点,连同我的那一份亏欠,一并向宣王殿下还了?” 当初杜宇把霍小妹坑到绵州同兴客栈,两人联手演了一出刁蛮小姐调戏店小二李小三儿的戏码。霍小妹知道实情之后,发现自己无意间得罪了朝廷钦差,还得罪了那个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熙宁长公主,一直对杜宇耿耿于怀。这件事,李世默是知情的。 李世默心念一动,忽而想到—— 奇袭新都,需沿毗江逆流而上,是个苦差事。杜宇没派霍小妹出战,而是把她留在金堂护卫自己。既是对她的保护,又不动声色给她个机会向自己赔礼示好。 杜宇在其中的用心,确实不浅。 他的目光在杜宇和霍小妹一个揉头发,一个踩脚的互动间逡巡,复而又想到—— 他好像听说,剑门关守将霍然,曾经是公孙枭的心腹。结果这个征南将军杜宇掌管东北六州不到两年,就把霍然拉拢成自己的人。不然也不会有他在剑门关被首尾夹击一事了。 霍然倒戈公孙杜宇,这霍小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李世默抿嘴轻笑,既然已经诚心要将杜宇视作盟友,看来,等到剑南道诸事已毕,自己是不是该准备一份贺礼了? “那本王就劳烦霍将军了。”他嘴角染上看穿一切的笑意,“连同杜将军的那一份,日后定当以贺礼相报。” 贺礼…… 霍小妹似是想明白李世默此言何意,刚刚还叫嚣着的脸从嘴角到耳后根一点点染上绯红色。她又狠狠朝着杜宇踹了一脚,埋着脑袋就朝帐外冲出去。 “谁要嫁给这个死无赖!” 没想到这丫头如此直白,杜宇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僵。他自诩脸皮厚,绝对不会像那丫头一般稳不住泛红,却不知脸上因错愕而僵硬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 看样子自己猜得没错了。 心下明明笑意更深,李世默脸上倒是无辜,冲着杜宇耸耸肩。 “看本王做什么,霍将军跑了,望之你还不赶紧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