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阳:兵不厌诈
李世训一步一摇曳,难得耍帅带了一把折扇,盛夏时节也不突兀。折扇下的眉眼在面前两人间来回流转。 “你这是……私会嫔妃?” 不过,李世默看惯了萧岚一年四季带折扇,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知是面前这人气质不搭,还是先入为主之见过强,他怎么看怎么不太顺眼。 于是,李世默也挑眉回去。 “你这扣帽子的行为,有点草率啊。六弟。” “六弟”二字咬得亲切,很有点如数奉还的意思。 “不如,请父皇来一辨真假。我也正好有几件事想当着父皇的面问问六弟。” “无所谓啦,”李世训耸耸肩,“不过有点可惜,今晚,你应该见不到父皇了。” 李世默眨巴眨巴眼,“为何?” 李世训折扇一收,温润如玉的象牙扇骨“啪”的合上,发出极为清脆悦耳的声音。 清音之后是浑浊胜过海浪的跫音,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敛芳宫外响起。对于刚从承明宫变上活着回来的李世默来说,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紧接着,真如潮水一般,黑压压的兵士涌入空气凝肃的敛芳宫前院。火把在离人一尺高的头顶浮动,烧得盛夏灼热的空气愈发焦烫。李世默孤身一人,还有身后伏在地上的沈青绾,如茫茫深海中的一叶扁舟,一时鲸波怒浪快要将他们掀翻。 李世默环视周围,个个神策军兵士军容齐整,长刀在腰,随时随地都可拔出一决死战。 果不其然,今天的首要目标还是能顺顺利利活着出敛芳宫。 “这是打算,直接灭我的口?” “不不不,没有这个想法。” 李世训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三哥说什么呢!我是来捉jian的。宫中侍卫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宣王殿下与宛嫔娘娘有些不清不楚,传到神策军耳中难以定夺。于是,六皇子敬王殿下带人前来查看,没想到抓了个正着。宣王殿下负隅顽抗,拒不认罪,双方在打斗过程中宣王殿下不幸重伤而亡,罪妇宛嫔殉情而死。” 悠哉悠哉讲了个故事的李世训摊手。 “这,就是事情的全貌。” 又是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把沈青绾抛出来吸引对方上钩,再随后调兵一招将军。上一个上钩的正好是整整一个月前的卫皇后,再往上数,要算他自己,不过半年前被薛家案吸引上钩,最近才逃出来。 李世默苦笑—— 兵不厌诈,他这个六弟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李世默问:“那你又如何解释神策军听到流言不上报父皇,偏偏找了你?” 李世训答:“神策军听到的风言风语,又不能确定真假。更何况那些兵士身份低微,平日难见天颜,自然要找信得过的人。” 李世默再问:“如今神策军兵马使一职出缺,归宗室归外戚归军将归文臣还未确定。你这算是明摆着插手父皇枕边的禁军,就真不会让父皇起疑心吗?” 李世训难得耐心地再答:“那就再讲个故事咯。这次带兵过来的神策军中郎将家中曾有老母病危,是我找大夫治好了他母亲。他对我非常信任,面对这种拿不准的事,自然选择先找我。而我不过,帮个忙而已。” 像是回应李世训的话一般,黑暗之中一名将领应声而出。“唰”的一声长刀拔出半寸,寒光乍泄,明晃晃的光成了无声的示威。 李世默收回目光。 “行吧,既然你都能说通,我也能说得通咯。” 什么意思? 李世训脸色忽变。 李世默没理会,他转身,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青绾扶起来,低声暗嘱了句,“你先回廊下坐着。” 又在李世训狐疑的目光下,双手比成喇叭的模样,向着敛芳宫宫门外扬声。 “凉王叔—— “您都听见了吧!这里有兄弟阋墙宗亲相残,您现在还不出面吗?” “听见了听见了,本王这不就来了!” 什么? 凉王? 凉王李若昊? 现在的神策军都虞候李若昊? 他…… 电光火石间李世训迅速理清前因后果。 所以李世默找来凉王带着神策军过来相帮? 他面色惊诧,不可思议地看向李世默。 “你也有后手?还是动用父皇枕边的神策军?你就不怕……” 李世默摊手耸耸肩,“你执意要来个螳螂捕蝉,焉知你捕的究竟是蝉还是黄雀。凉王叔最看不得宗亲相残的局面,我刚一与他说起此事他便要仗义援手,说什么也不能让李唐子孙因为争权夺利互相残杀。” 他笑眯眯将李世训的话如数奉还。 “帮个忙而已。” 凉王一人孤身步入僵持许久的敛芳宫,气氛陡转,自门外带来西北甘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勇,竟生生压住了院中数百神策军兵士凝结的气场。 李世默向着来者躬身大拜道: “见过凉王叔。” 李世训忽地心头大恸。 当初他借薛琀的信延请凉王出山,在宣政殿上帮李世默给薛家翻案,结果害得凉王差点打入天牢送了性命。这笔仇,称得上生死大仇,凉王只怕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不报,现在有实力未必不会报。 麻烦大了。 麻烦大了也没事,焦躁只有片刻。李世训随手抽出最近一个兵士的佩刀,高举过头。
“既然凉王要做个了断,本王也奉陪到底!神策军对神策军,五五开的胜算,今夜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大不了赌一场,今夜活着从敛芳宫走出去的人就是赢家!” 凉王没想到刚一入敛芳宫会是这个阵势。他回头,折扇一扔满目狰狞的李世训把他吓了一跳。 他忙出声宽慰道: “世训,何必呢?” 嘁! 被逼到绝路的人最厌恶旁人的宽慰,李世训冷笑。 “凉王爷,你尝过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滋味吗?当年父皇把我抬出来,就是为了制衡太子。如今太子死了,太后倒了,我也没什么用了。什么宠妃之子,什么当朝最受宠的皇子,都是骗鬼的!” “你们俩现在不是各凭政绩,各领一部尚书,在朝堂上平分秋色吗?” 看着李世训表情愈发不善,凉王又退了一步,“我听说是这样的。” “那就是你听说的而已!” 李世训盯着凉王身后的宣王李世默。 “李世默,我们俩挑明了说。神策军优抚这种又占便宜又讨好的事父皇给你做了,户部的人见风使舵处处给我使绊子,你一句话便能让凉王空降神策军。” 他极尽嘲弄一笑。 “这些年我替父皇做的事情还少吗?两年前你还在韬光养晦,陈卫两家的压力全是我一个人扛。这就是所谓平分秋色?你一个人占着春光我独守秋色?” “但我从不害人。” 面对李世训的责难,李世默毫无动容,他上前一步,挡在凉王与李世训之间。 “皇后的死是你做的,这是事实。” “从不害人?” 李世训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就连查皇后死了这件事都是父皇暗中交给你做的。呵!卫皇后之死,受益者不是你就是我。父皇要你查这件事,不就是把刀递到你手里杀了我吗?” 他忽一笑,声音凄切。 “李世默你扪心自问,卫皇后之死,难道你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吗?” “行了!” 一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厉喝,从天而降打断李世训的控诉。 他背后一颤。 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但音色又无比熟悉得令人害怕。听了整整二十年的熟悉,骤然降临的一刻,那种熟悉感足以令他窒息。 凉王带着神策军出现的那一刻都没有过的窒息。 吱呀—— 敛芳宫主殿门户大开。 “你们说的话,朕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