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猎:遗诏
“我……” 公孙嘉禾深呼吸,手还是在抖,胸腔之内心跳咚咚直响。 “哥……那可是弑……” 李世默一记眼刀杀过来,逼得公孙嘉禾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 兄妹二人就这么互相对望着,大有耗到底的架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关河情况怎么样了?” 公孙嘉禾瞪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沟通失败,李世默撇开眸子,紫宸殿外偶有巡视的北衙禁军,影子在雾蒙蒙的窗纱上交错如鬼魅。 “你不说我也知道,能放你进宫的人本来就不多,还能带你进紫宸殿,并且堂而皇之地把你塞到屏风里,有这个本事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如果这些条件加上有动机放你进来,答案只有一个……” 眼见的就快把最后答案说出来,公孙嘉禾的手抖得更厉害。她眨巴眨巴眼,竭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糊上一副镇定的模样。 “你问我关河,我且问你,小语呢?” “小语”一个词一出,公孙嘉禾好像抓到了某种令他底气充足的救命稻草。 “你不是为救小语跑到关外的吗?你不是说找不到她就别回来了吗?她人呢?” “在救。” 曾经听到这个词就心绪大恸的李世默却表现得比她想象的更淡定。 “救小语的关键在谁不用我多说,如果你想救小语回来的话,今天紫宸殿发生的一切,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多说。” 凭什么?凭杀死陛下的,是你怀着不轨心思的女人?凭她连路都走不了却能平白无故得那么多人的怜惜? “兄长,你真的疯了。陛下或许有错,但陛下是你什么人,她又是你什么人?母妃为何而死,她曾经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是你的恩人。嘉禾!” 她是把你从剑南道节度使府高台救出来,把你从装疯十一年漫长无边的囚禁中救出来的人。 “如果旁的你不能理解,那便不要去理解。仅仅从最功利的角度上看,我有我这样做的理由。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关河,都是她的努力。嘉禾,你是为了小语,你也是母妃放不下的人,我不愿和你过多争吵。你拿着刀潜入紫宸殿,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小语是我meimei,人在救,我也会救回来。但是其他的事情,你最好当做你从来没有来到这儿。” 李世默握着那柄匕首,一声一声拍在自己手心里。 “嘉禾,你是拿着刀进紫宸殿的,别逼我。” 对话的主人公正被雪澜推着,自紫宸殿出,一动不动地经过殿下数十名大臣的眼皮子底下,向重华宫而去。发髻因为梳得潦草,已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顶着实在难受,若昭伸手欲将发簪抽出来,指尖碰上凉津津的芙蓉石桃花花瓣,刹那间的酥麻飞快窜过手臂。 毕竟是他第一次梳头发。 算了。 冬春多风沙,化雪之后新草还未覆盖的土地随着骤然抬升的温度变得干燥而蓬松,风稍稍剧烈些,便能吹起尘暴。今年开春便遇上大雪,新草还未长起便冻了个干净。雪一化,气温骤升,沙尘尤甚。前两日还有小范围的浮尘,今日风沙似乎更重了。 待雪澜推着若昭向西而去,若昭抬眸望天。远处的西天黄云涌动,像是万千铁蹄踏碎山河宁静激起连绵烽火狼烟。 雪澜也顺着若昭目光瞧,烟障涌动,如巨浪惊涛翻滚不息。 “是要,起沙尘了吗?” 起沙尘的在紫宸殿前。 当李世默推开紫宸殿的大门向众臣昭告先帝的死讯之时,以紫宸殿为中心的风暴终于发生。 好在台下站着的多是宣王殿下的党羽。以杨秉廉为首的各自低头窃窃私语,杨秉廉眉头一皱,与萧靖回眸的目光相接,随即摆出一副清风自适的模样。 只有张怀德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的阴影中,躬身垂首,为数不多的禁军不知何时将紫宸殿前的广场牢牢包围,已做好了防范哗变的所有准备。 李世默向他远远地瞟了一眼,没说话。 “如今西突北燕兵临城下,正值内外交困之际。诸位如无异议,本王代领守卫长安之责。” 一身自朔方灵州杀来的铠甲还没来得及脱下,如玉温凝的人被塞上的风霜磨得粗糙。额上尚有血迹渗出,面色虽有青黄,却如斧凿刀削般坚毅,声音疏朗回荡在苍云青砖之间。 没有异议,当然没有异议。且不说下面百官已有立场,单凭这外敌压城的外部环境,不得不迫使每个人分清轻重缓急。
保国保家保命要紧。 以萧靖为首的臣僚正欲俯首听命,却听得紫宸殿上方传来一声极高的女声。 “本宫有异议!” 那声音原本是敦厚而有几分,如今强行拔高至紫宸殿空旷的广场前,咿咿呀呀像漏了风破窗。 李世默望向来者,秋香色的缎面袍第一次在春阳下闪闪发光,手下意识抚上腰间长刀,又默不作声放下,眉眼间随即露出一个舒展的微笑。 “秦妃娘娘,有何异议,既是我李唐危急存亡之际,必将竭尽凝结所有可团结的力量。娘娘但讲无妨。” 秦妃一手拽着李世诤,比自己母亲还高出一个头的孩子被拖拽着拉上了紫宸殿前。 “先帝身体康健,偏偏你一来便突然崩殂,难道不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更何况——” 秦妃推了一把,把自己的儿子用力推到紫宸殿玉石栏前与李世默平齐的位置。 “先帝在去世前曾与本宫说,立九皇子端王李世诤为后。遗诏,就藏在紫宸殿殿顶琉璃镜后!同样有副本存档为证!” 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李世默站在李世诤身侧,微微挑眉。 秦妃既然敢当着半朝文武的面言之凿凿说遗诏上写的是李世诤的名字,那便是得了先帝的准话—— 更有意思了。 陛下对李若昭说,那遗诏里写的是李世诤的名字;陛下对秦妃说,那遗诏里写的是李世诤的名字。 但紫宸殿顶琉璃镜后的遗诏,偏偏写的是他宣王李世默的名字。 并且只有他一个人,亲眼看过。 这玩的是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