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猎:争位
跟着若昭也学了多年,分析问题的本事李世默早就学了个七七八八。他面上一脸和煦春风地看着秦妃母子,脑中却开始飞快转起来。 倘若陛下真的与秦妃说了这遗诏写的是李世诤的名字。待到众臣开启遗诏,便能知道秦妃所言为假—— 捏造遗诏可是大罪,陛下这是要自己的孩子死吗? 还是说,要逼着自己成为冷血无情残害手足的人? 更何况紫宸殿遗诏已毁,现在就算秦妃带着众人去开,也找不到遗诏的丝毫踪迹。 现在只剩下存档的副本。 诏书历来一式两份,一份下达用以文书行政,一份用以存档。如果紫宸殿殿顶放着的遗诏写的是李世默的名字,存档的副本自然写的也是他的名字,还能有什么意外? 等等,这副本真的会写他的名字吗? 先帝这一系列让人看不明白的行为,就连李世默也拿不准陛下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字。 所以,当务之急是打消所有人深究遗诏的想法。副本尚在,紫宸殿遗诏已毁,到时候必然还要彻查紫宸殿那封遗诏的下落。 而且,万一副本写的是李世诤的名字,只怕他会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李世默负手眉眼微挑,看着不远处的秦妃还在振振有词。 “既然遗诏所写为九皇子即位,此时此刻的守城之战,理应由未来的君主所为。不信诸位大臣可亲启紫宸殿遗诏,一看便知真假。” 李世诤疯狂冲自己的母亲眨眼睛。 母亲,不行的,守城这事儿儿子没做过,做不来。 秦妃在李世诤身后狠狠掐了一把,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回去。 躲什么!又没让你亲自拎着刀砍人,坐在城里动动嘴皮子,指挥下人往死里打,有什么难的?他李世默上得了战场,就连比你小的李世谚都敢上,你有什么不敢上的?这一仗打完你的声望就高了,守卫长安,不比什么平定巴蜀的功绩大? 李世默与秦妃母子并肩站在紫宸殿前白玉石栏后,稍稍侧眸,把这两人的动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便也顺着向秦妃娘娘拜道: “诚如秦妃所言,这遗诏就在紫宸殿后,待到诸位大人亲启遗诏,发现这遗诏上写的是九弟的名字,然后呢?” 什么然后? 秦妃并未听懂李世默的画外音,怔忡的刹那李世默继续道。 “守卫帝都京华乃是重责,本王身为兄长,理应率先承担。更何况本王尚有些许领兵的经验,台下诸位大臣,都与本王有共事之谊,台下诸位将领,或多或少都与本王有同袍之情,如今这宫城外陈列的数万兵士,皆是本王从灵州带来。如果叫诸位弟兄们在本王与九弟之间选,他们想必会选择本王,此为情理。” 自己的牌面摆完,李世默话锋一转。 “遗诏所写乃未来之君,守城之战理应由储君主持,此为法理,本王认同。如果此时此刻把这紫宸殿的遗诏开了,写的是九弟的名字,本王便将这守城的位置让给九弟,绝不迁延。但是,法理与情理相争,秦妃娘娘让诸位大臣与将士们,作何选择?” 这就是赤裸裸地以势压人了。秦妃终于反应过来,这台下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前来劝说陛下驻守京城的李世默党羽,在这些人面前与李世默相争,没有丝毫胜算。 “你这是在拥兵自重,枉顾天威!” 确实是拥兵自重。 李世默并不否认。 拥兵自重是此时最管用的手段了,在秩序即将崩溃的前夕,丛林里你死我活的竞争才是主导着整个世界的不二法则。 “本王行事坦荡,既然承诺放权,便说到做到。可是,万一长安城中混进了西突北燕的jian佞之徒,借此情理法理之争,打着本王的旗号兴风作浪,动摇了诸位将士们守城的决心,致使长安沦陷。” 李世默握紧手中长刀柄,一声厉喝。 “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九皇子李世诤从来没见过三哥这般狠厉的模样,他下意识一抖,伸手拽了拽母亲的袖子。 没用的,母亲,人家有兵权。 秦妃愤然把儿子胖乎乎拽着她的手甩开,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下,迎着李世默凛冽的目光上前一步。 “你手握重权,自然不会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如今陛下不在,这宫里还不是你说了算,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王法?” 说至动情处,秦妃突然嚎啕大哭,撕破了嗓音的女声就在巍峨紫宸殿下来回震荡。没见过这架势,殿下本来是为请命站着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又赶紧垂眸不语。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没办法堵着耳朵不听。 “陛下,陛下为何去了!唯独抛下我们孤苦无依的母子俩!陛下!既然无法保全陛下的遗志,又护不住陛下的孩儿,臣妾这就随您去了吧!” 话音未落,便朝着紫宸殿前丹陛台阶上的白玉石栏一头撞去。 李世默冷眼旁观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不会撞的,她放心不下她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秦妃现在死了,李世诤会被这朝中宫中的势力撕得连渣都不剩。 没人拉。 秦妃讪讪地抹了抹眼泪,看似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力气在白玉石栏板前生生停住,顺势改成伏在石栏上捶栏痛哭。 哭着哭着便耍赖似的要抓李世默的手。 “本宫要你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个说法,给先帝一个说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你绝不会染指诤儿的位置,如有违背,便遭最狠毒的惩罚……” 最狠毒的惩罚有什么?秦妃转了转脑筋想。 “便叫宁妃娘娘被那阎王爷判到地狱里去!” 想什么好事呢!李世默当然不会为一个已经毁了的紫宸殿遗诏就下如此狠毒誓言,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 他不动声色躲开秦妃哭得可怜兮兮的爪子,朝着下面看戏看呆了的文武百官躬身一拜。 “不如这样,紫宸殿遗诏既然已经完成,那咱们便放在紫宸殿上。此刻外敌压境,国家随时有倾覆之危,容不得朝中出现丝毫变乱。本王仍以皇子之身,主持守城之战。待到长安战事既了,再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宣读遗诏。” 袍袖一甩,不过没有袍袖,只有扎得紧紧的铠甲袖口。李世默看着还保持着痛哭的姿势不变,以及躲在母亲身后的李世诤,歪了歪脑袋,随即绽开的一个标志性的,众人眼中宣王殿下常见的,又亲切又温和的笑容。 “遗诏上写的是什么,本王便做什么。这点,本王倒是可以拿三十年阳寿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