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黍离:萧家堂议
萧岚也静声等时机,在大门紧闭的萧府。 萧家旁系的亲眷陆陆续续也集中到长兴坊萧府上,包括血缘上最为亲密的萧靖的庶弟,萧岚萧岄的叔父,萧翊。 李若昭不在,萧家父母亡故,招呼亲眷的重任落在了萧岄头上。 萧岄也是第一次料理府上琐事的。平日连账本家奴都数不清的萧家大小姐,一上手面对的就是连名字都叫不全乎的一大把的人,乌央乌央涌到她面前,对她指指点点。 尤其是知道萧靖那点不干净的事的,对萧岄的态度就愈发趾高气昂。 一遇到拿不准的事,萧岄就会去找萧岚。不过,萧岚自己的小院已经辟出来给亲戚们住下,自己一个人守着父母的灵柩,日日夜夜靠在云闲阁的荷塘边,临水吹箫。 听完萧岄的诉苦,萧岚余音一止,半倚在廊柱下,修长的指尖抚过曲折的竹节。 “你把堂叔和从叔安排远一点,他们俩自小不对付的。还有这个,” 他指了指萧岄拿在手里的示意图,“安排在这里。” “哦,好的。” 话说一半,忙得晕头转向的萧岄忽觉不对。 “这些人际关系你都知道,那你干嘛不上?” 萧岚把玩着手里的箫转头问: “这不是你主动要求的吗?” 萧岄气绝。还真是她主动的,她说她也是萧家的一份子,家中横遭祸患,理应出一份力。 然后就—— 光荣掉坑里了? 萧岚手中长箫一转,轻轻磕在气鼓鼓的自家meimei的头上。 “外面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萧岄撇撇嘴,“西突北燕在长安城外僵持了好多天了,没结果。” “差不多了。” 萧岚起身,日光落在一身雪白的斩衰孝服上,许久没挪窝的身体稍稍舒展。 “明日辰时,你请诸位齐聚会客厅,我有要事要说。” 然而,等到第二日辰时二刻,稀稀拉拉聚集在会客厅的人不足一半。 萧岚作为萧家目前的家主,萧岄一身紧身衣,手握双剑紧紧守在萧岚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萧翊是最低调的那个,银青色的袍子远远地站在立柱下。 “既然只到了这几位,那我便默认不论我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便都是支持的咯?” 下面的人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你算个什么东西?叛臣之子,也配在上面指手画脚。” “我算个什么东西? 萧岚歪着头反问。 “家父既为萧家主事,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萧家的事,自然由我做主。我知道诸位对于家父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既然说到这儿了,那咱们便摊开了掰扯清楚。家父的清白,我只说一次。萧府上下,从来没有哪一个人外通敌国。哥舒玄非我萧家人,家父也没有透露丝毫涉及家国的秘密给他。” 萧岚拿出那一沓从地上捡起来的雪白的信纸摔在桌案上。 “哥舒玄所谓的证据,就在这儿。” 当然不会有人去看。比证据更深入人心的是成见。 萧岚也没指望有人去看,他抬手示意门庭疏朗的萧家正门。 “说句不好听的话,家父是死在西突骑兵刀下的,这一点诸位只怕没人做到吧?诸位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行高志洁,大门开着,不妨现在就出去与西突人大战一场。倘若马革裹尸,我萧岚定以父丧之礼为其料理后事,三年丧期,说到做到。” 当然也不会有人真的出去和西突人拼命。张张嘴总是容易的,谁会真刀真枪和明知必败的敌人打一架? 总算安静下来,萧岚稍稍缓和片刻。 “至于我本人。是,或许我是年幼,既无一官半爵,又无实际经验。但是,论嫡论亲,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值此家族存亡之际,且不说要捐弃前嫌,共渡难关,就算我今天敞开了让大家竞争,你们在这儿打一整天,会有结果吗?” 确实是。萧家上下,萧靖是嫡出,离萧靖血缘关系最近的萧翊是庶出,他做主名不正言不顺。与萧靖同一辈人中,再远一点血缘关系就远了,上一辈的基本没剩几个,下一辈的,那还不如萧岚呢。 确实,没有比萧岚更合适的人。 萧岚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萧翊。
萧翊出列,浅浅致意,“二公子做主,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做主的人既无异议,萧岚朗声。 “如今长安倾颓,萧家蒙尘,为保门楣,当务之急,应保住我兰陵萧氏的族人和血脉为上。由我护送家父家母灵柩迁葬故土兰陵,剩下的诸位由叔父带领,萧岄从旁护卫,举家南迁。” 又南迁? 两晋之际兰陵萧氏曾举族南迁,历经数百年才重新回到北方,好不容易站稳了顶级门阀家族的位置,现在又说要走?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长安的产业怎么办? 萧岚站在上方,静声听下面议论纷纷声渐渐小下来才道。 “南迁是最好的选择。关中的变乱绝非一时半会能结束,就算结束了,关中也不再是宜居之地。不南迁,难道要和河朔蛮子同流合污?” 河朔三镇游离中央王朝之外已近百年,当然没人愿意去。 “那就是了。”萧岚浅浅颔首,“叔父长年行走运河一带,对江南也熟悉,所以有劳叔父代为引导。” 萧翊点点头,表示认同。 自萧翊回长安,萧岚一早便找到他秘密会谈一个时辰。该说的话都说开了。萧翊对萧岚的计划清清楚楚,自然从善如流。 萧翊作为萧靖的亲弟弟,又是站在台上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的叔父,很多人自然都看他的意思。原本还指望他带头替他们说说话,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看到下方已无异议,萧岚继续道:“护卫一事就交给阿岄。阿岄这些日子忙进忙出,想必诸位对她已经很是熟悉。” 给谁? 萧岄? 那个小姑娘? 就她?也可以?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质疑的目光,萧岄绷着脸站在萧岚身边,手中双剑飞速舞了个剑花,在所有人都没看清她的动作前,一剑劈开了桌案的一角。 她眉峰微挑,觑了一眼站在下面各怀鬼胎的亲戚们。 “有异议者,宛如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