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黍离:各奔东西
送走了难缠的亲戚,萧岄转到后堂去找他那快步消失的二哥。 萧岚正在打理父母的棺材。 两张漆黑的棺材已经钉严实,沉沉的漆皮反射出幽深的光,鲜明映着萧岚的一身白。 萧岚做主,不设祭典,不做法事,两口棺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放着。 萧岄戳了戳他的腰。 “哥,你真要一个人走?” 萧岚抚过棺木上枯槁的叶,转头看他。 “南下道路多艰,你和叔父护送他们南下,这是最好的安排。” “你不跟我一块儿去?” 萧岚默默叹气。他这个meimei,有时候确实笨的可爱。 他朝那两具棺椁努了努嘴。 “这活儿你做?” 萧岄觑了他一眼。 “……也不是不行。” “但我做不了你的活儿。” 萧岚无比顺嘴地接道。 “真论武力,我们家上下没人打得过你。还有,阿檀就要托付给你了。” 习惯性随身带着扇子,萧岚合上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折扇,轻轻敲了一下萧岄的头。 “路上小心。” 这个动作之前不是没做过,只是太久了,前些日子他们因为嫂子,因为卫茂良的事,好多少年的亲昵当然无存。突然被敲了敲脑袋,萧岄忽觉眼睛酸酸的。 她跟二哥,是不是又要分别了? 以往在云山这么多年的分别也都过来了,只是从秦岭太白山之巅重新回到人间多年,真实的羁绊早已深入骨髓连筋带rou,要拨开只怕得尝一遍剜心蚀骨。 但自己又实在不是个矫情的人,她故作吃痛地捂着脑袋。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走江湖,小事,包在我身上。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们又该什么时候出发?” 萧岚眺望南方的天空,目光越过重重围墙与坊门飘向天际。 “快了,不出意外,最近估计还有一场仗要打。” 说到这儿,萧岚突然回头看她。 “你嫂子有消息吗?” 李若昭正在宫里闭目养神算时间,周遭桃花醉烧得正盛,浓烈的香熏得满屋清芬缭绕。 她还是习惯呆在毓安宫,刚走不到一个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不能不说都是命。 李若昭转头看手边浓烈的桃花醉,她需要的安神香越来越多了。 李世默负手站在云山山谷也在等。他向南眺望,看不见连绵起伏的另一头长安是什么面貌,但还是固执地,向南眺望着。 隆平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就在慕容彪入主长安城不到两日—— 那支萧岚早有预感的队伍濒临城下,鲜明地亮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帜。 天师道。 天师道的队伍,从剑门关出剑南道北上梁州走褒斜道,沿着当年魏延说孔明‘子午谷奇谋’,自南向北经金牛道出剑州,向东北折至梁州,再向北折经留坝、太白、眉县,直抵长安渭水上游。另一支奇兵至秦岭山脉北部开始隐蔽行军,沿山道一路向东,走到子午谷道时突然转弯北上。 虽说山路是天师道之众最擅长的路,但毕竟不好走,总共就先锋三万人。 本着先下手为强,决不能等到对方人齐了再抄家伙,慕容彪先发制人,率领还未站稳脚跟的北燕骑兵自南门杀出。双方又在长安城南杀了个昏天黑地。 这场战争,无论是身在幽宫的李若昭,还是栖身在秦岭云山上的李世默,抑或是满心cao持如何护送萧家举族南迁的萧岚,都没有亲眼看到这场近乎惨烈的战争。 主战场集中在城南,萧岚计划撤离路线在东。趁着南方战火正烈,颇有波及西城之迹,一辆辆马车自东门飞出,萧岄孤身一人背负双剑,纵马警惕地在漫长的车队间来回巡视。 萧岚是最后走的。合上萧府的大门,三匹高头大马拖着两个笨重棺材,萧岚一身素白的斩衰孝服,拉上风帽遮住脸,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已经一片狼藉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他站在萧府门前,郑重其事向着巍巍门楣拜了拜。 哪怕是两个多月之前,萧岚也从来没有想过,之后可能回不来了,这种事情会真切地发生在当下的一瞬。 但是,不论愿意或不愿意,前路总在继续。年少时总以为自己能掌握命运,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命运长河中的一叶小舟。 走了。 萧岚心道。
天师道毕竟势弱,毕竟是扛着镰刀锄头的百姓,毕竟和骑上战马的草原人不可相提并论,毕竟基本没在真刀真枪的正面战场上打过。战斗持续了一日,天师道因不敌北燕节节败退回秦岭的崇山峻岭之中。 北燕慕容彪也很惨,且不说留给他的长安,是个被打得烂得不能再烂的摊子,连续两日的大战令北燕军队损伤惨重身心俱疲,躺倒在地的北燕军士不计其数。 更有甚者,长安城中还存在着一派极端的,组织着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时不时杀个北燕人,放个火,给他添堵。 他根本不能拿这些蝼蚁怎么办,找不到,打不完,天师道和长安城里的人都是。 窝火的情绪在胸口来回激荡良久。 窝火,真窝火。慕容彪想。 不行,要彻底吞下关中这块肥rou,还得调兵。 隆平十一年九月与西突一场仗就已经损失惨重,去年和卫茂良的交手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西线与中央禁军所剩不多的兵力已经尽数调走,唯一能用的只有东线,与河朔接壤的东线军。 这也是远远不够的。 慕容彪在李唐皇帝的寝殿里转了几圈,径直推开了李若昕暂居的长春宫,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李若昕正在教自家五岁的儿子识字。 慕容腾冲还没完全长开,一张稚气的脸圆嘟嘟又故作一本正经地握着毛笔,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一笔一划地摹字。 岁月静好不过片刻,一阵大力掀开殿门,慕容彪大踏步地闯进长春宫,一把捞起还握着毛笔的小孩子,连人带笔一并从李若昕的怀中抢了过来。 “你儿子我带走了。” “你干什么呃……” 李若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为一个母亲的本能是跳起来一掌劈向慕容彪的手腕。太硬,砍不动,震得她手疼。 慕容彪一手抱着慕容腾冲,一手突然掐着李若昕的脖子把她拎起来。 然后,把她重重地扔了出去。像每一次对她有形无形的羞辱,像当年在赛马大会上把她一脚踹开的狼狈。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