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将阳:舌战(五)
果不其然,李世默再一次敲了敲椅扶手,轻咳一声,示意萧岚收敛一点。 “就事论事,不可对长公主不敬。” 知道李世默在台面上不会真和他动怒,私底下也不会,适才故意把李若昭抬出来,一是震慑朝中一批关中党,二是难得有机会调笑一把宣王殿下,不干白不干。 见好就收,萧岚盈盈向李世默拜下权当致歉,又转过身朝着满朝文武朗声道: “再者,萧某人本觉得清者自清,既然家父从未做过出卖家国之事,犯不着与人争执。只是总有人时不时便把家父的事挑出来说,不知是真的被西突人挑拨,还是别有用心?” 杨秉廉自觉萧岚此刻需要一个与他一唱一和的,忙补充问道:“那今年四月在长安西突人说的……” “当然没有!” 萧岚干脆地打断杨秉廉的话。 “一切都是西突牙帐之下颉利发哥舒玄挑拨离间,动摇军心的jian计。” 他从怀中抽出一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信件,都是当日哥舒玄杀到萧府撒在长兴坊门前的东西,被萧岚后来一张张地捡起来,整理好后保留至今。 没有一句涉及军情国事,全是平常的问候。哥舒玄骗萧靖自己在西突放羊做买卖,也曾试图打听从西突至关中商道上的种种军事部署。但萧靖为人谨慎,竟是只言片语都没透露。 萧岚曾经把这些信给若昭看了,一向洞察万物的李若昭难得顿了顿。 “既然都陷害了,为什么不做戏做全套,最后把这些无关痛痒的信撒在萧府面前?” 他把这些信重新贴身收好,“哥舒玄的目的是败坏萧家的名声,这些真的是给我看的。他想告诉我,其实我爹缺德事干了,但卖国的事没干。他就是把屎盆子扣在萧家头上,我们能怎么办。” 这些故意气萧岚的信恰好留下证据,正好帮萧岚一并洗清萧家私通西突的嫌疑,他将手中一沓厚厚的信纸向诸位朝臣扬了扬。 “这是他所谓私通西突,出卖军情的证据。撒在长兴坊萧府门前的,都在这儿了,全是假的。今日我萧某人便摊开了说,不信的便上来看一看,看有一句是通敌的话吗?” 当然没有人敢看。 其实萧岚在其中打了个模糊眼。他只是坚决否认了萧靖与哥舒玄私通国事,却没有明确否认萧靖与哥舒玄的血缘关系。朝臣们误会了便误会了,从此之后把哥舒玄与萧家的关系一并洗清也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上前检查这些信件也无妨。萧岚此刻摊开了给大家看,最重要的是表明态度。 “我知道诸位对萧某人仍有怀疑。既然如此,不妨再多等等看。如果萧某能够拿下洛阳,自然能证明我对李唐皇室的忠心,事实比我的言辞更具有说服力。” 倒是有些倒逼的成分。萧岚是咬死了,如果他能拿下洛阳,便能证明萧家的忠心。同样,既然能拿下洛阳,那最后东迁洛阳的决定自然也就板上钉钉。 从某种程度上说,当讨论的焦点从为什么要去洛阳变成如何拿下洛阳的时候,基本上就预示着,萧岚已经赢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还有杨秉廉,他忙把话题拉回来。 “既然二公子胸有成竹,咱们也不妨试一试。但是,诸位大人们一直反对,我想,大概是因为不少有人扎根关中数百年之久,甚至连祖坟都在关中。别的不说,宣王殿下,还有长公主殿下,家就在关中吧。如此背井离乡,与理虽合,与情有悖,两位殿下能同意吗?” “眷恋故土,此乃人情,本王深有体会,也全然理解。但如果东迁洛阳于统一天下的大业,本王愿意牺牲自己。” “那长公主呢?” 杨秉廉下意识不死心再问了一句。弘农杨氏从起家开始就世居关中,东迁出关中,对于他而言,压力格外之大。 “据臣所知,长公主是殿下的长辈,身体不好不便远行,长公主会同意殿下的决定吗?” “本宫支持宣王殿下的一切决定。” 一声疏朗坚决的女声从正堂门口响起。两队班列的朝臣循声向门外望去,从门口洒进的阳光在两班朝臣的逼仄下铺成一道坦途。 逆着光,只能看清一个安然坐在轮椅上,瘦瘦小小,却无比坚定的身影。
不是熙宁长公主李若昭又是谁? 嚯! 萧岚站在光芒坦途的另一头,眯着眼睛打量那个坐在轮椅上清瘦的影子,嘴角露出笑意。 在门口听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由着雪澜和风吟把她抬进来,抬过门槛,剩下的路若昭示意她们俩可以自己走。 于是,李若昭便自己推着轮椅,在两班朝臣的夹道中缓缓向前,轮椅碾过铺洒的璀璨明亮的光。 “我陇西李氏,从来也不是固步自封之辈。本宫在门口听了这么久,既然东迁洛阳利好远大于关中,又不是没有机会拿下洛阳,为何不去?” 果然真的请出了自己的嫂子,熙宁长公主殿下。 关中一党的阵营里出现了低低的絮语,有臣子压低了声音对手边人嘀咕了一句。 “她说了不算吧?” 没想到恰好被李若昭听了个正着。她冷着眸子,修长的眉眼斜觑了一眼声音的来源,声音更冷。 “如今我李唐皇室,在秦岭为嫡为大,诸位卿家既然鼎力相助,想必自然是认同这一点的。而这秦岭之上,李唐皇室的家务由本宫做主,有何问题?” 确实? 仔细想来,先帝去世之后,子嗣四散凋零,如今能做主的就只有李世默。而熙宁长公主又是宣王殿下的长辈,自小养在陈太后膝下,论辈分论地位,确实是同龄女子中最高。 嚼舌根子被当事人逮了正着,那躲在人群中耳语的偷偷蜷了蜷身子。 李若昭固执地,一点点挪地把自己从门口推到最前。辈分之差在,她自然不用行跪拜礼,只是双手抬高,向着坐在上方的李世默伏了伏身子。 “是非利害皆已陈明,请宣王做个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