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墙:风过邙山
萧岚在一旁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之后朝着花语猛使眼色。 花jiejie花大夫花医仙,求求了,闭嘴吧,别刺激她了。 李若昭抿了抿嘴,似在专心回味唇舌间药的苦味。她整个人显得很淡漠,好像外界发生的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好事啊。” 花语挎着硕大的药箱刚一出门,就被萧岚直接拽到一边去。 “你明知道她现在身体不好,何必拿这种事情刺激她?” 花语头大如斗,她实在无意搅和到这三个人,哦不,加上薛莹,四个人的恩怨之中。 而且,一个两个都是,也算是半个人中龙凤吧,结果一遇到和李若昭相关的问题,各个战战兢兢瞻前顾后。 “这事儿能瞒得住吗?她从流杯殿踏出去之后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你看她到底是感谢我们照顾了她可笑的心情,还是怪我们瞒她?” 花语朝他摆摆手。 “萧公子,她可是李若昭,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在遇见你和李世默之前,她经历的事情远比你们多的多的多。在宫里在市井之间朝堂之上,她什么没见过。” 两人正在这边吵架,那头李世默径直就从外面推开流杯殿的大门,似乎是打算探病。 “宣王殿下。” 他萧岚拿李若昭没办法还能拿李世默没办法? 萧岚笑语盈盈地向着李世默走去,“听说王妃娘娘已有身孕。” 他向着李世默竖起大拇指。 “殿下就是厉害。” 花语轻哧一声,啧啧嘴,背着药箱火速撤离现场,这种火葬场的局面一般还是不要瞎掺和。 萧岚还是一脸笑眯眯地等着李世默的反应。 结果再一回头,发现李若昭已经坐在了主殿门前。因为没人推轮椅过门槛,就静静地坐在门口,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近乎冷漠的光,将她与外界隔绝。 吓得萧岚立马闭嘴。该不会之前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吧? 她开口,声音也全是被药反复裹了的苦涩。 “阿莹现在是王妃,不能没有婢女。之前在秦岭一切从简,现在既然入主东城紫微宫,又有了身孕,都要筹备起来。阿莹是住在……” 薛莹住在紫微宫西的仙居殿,一个人独住一殿,确实过于冷清。 李若昭眯着眼睛想了会,没人跟她说起过。 “东都紫微宫逃出去的宫人应该都还在洛阳,找回来,让阿莹挑几个合适的。其余该有的礼节、待遇都要跟上,她是王妃,王妃的体面便是你的体面。如今国库紧张可以从我这儿划过去,我用不着这些。” 李世默本意是来探病,顺便问问一些人事安排的事。彭士元梳理了一些自萧岚入洛至孟氏父女死前所有的异象,李世默也有自己的想法,来问问她。 但是李若昭却暂时没有和他详聊的意思。不等李世默开口问,她很快接上: “哦对,洛阳各级官吏的履历,我整理出来了,待会儿让阿澜姐拿给你,你可以对着慢慢查。剩下有什么公事你同云渊商量吧,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从头到尾没有给李世默开口的机会,等到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她才抬眸问道: “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呢?问问她明天去哪儿,打算做什么,要不要派人护卫? 但是她不说,没人可以问出来。这是她的习惯,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李若昭出门是为了扫墓。 从洛阳宫城紫微宫东北门安宁门出,能直出洛阳城抵邙山。初春风淡,低矮的群山在身侧连绵,浅青色毛绒绒的嫩草吹绿了洛河两岸破碎的疤。 春天真的到了。 春天到了李若昭还是怕冷,雪澜不安地把自家殿下的斗篷角掖了掖。 “月姑娘回去了,殿下就这么出门,会不会还是,不太安全?” “不要紧,凌风在后面跟着。” 啊?雪澜吓得直接撩开车窗帘往后瞧,只有一碧如洗的初春又干燥又澄澈的天。 没人啊。 李若昭坐在车厢里揣着暖壶安之若素,“他总是这样,习惯就好。” 一个不说,另一个要跟,两个最初为这些事情前前后后争执过太多次。最后都习惯了,你别问,我也不管你跟不跟。如果真的不想让凌风跟着李若昭会直说,李世默自然有分寸。
磨了这么多年之后无声的默契。 风吟的墓就葬在群山之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若昭依旧不知道风吟生在哪里,家人是谁,有什么放不下的想要做的事,有什么一定要魂归的故乡。 除了爱躲在被子里看画本子,除了心慕卓圭公子,好像再也想不起关于风吟的独一无二的标签。 风吟也不知道。她说打她记事起就生在宫里,她生活的一切都好像是围绕李若昭展开的。关于风吟进宫之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又随着长安战乱,而彻底成为了永恒的谜团。 活到毫无自我的人在死后竟让人无法拿着物品凭吊,而这么多年的无知也造成了此刻李若昭的无力感。如果在长安,李若昭一定会找到龙华寺的云空大师,做上几天几夜的法事。 但死后极尽哀荣终究是生者可怜的寄托。 风吟的墓碑前已经放了几块甜饼,一小束春日的雏菊,小白花孤伶伶地在满目绿地中吐着蕊。 雪澜收拾的时候,指了指这个墓碑前的小花。 “这是……” “卓圭来过了吧。”李若昭靠在窗边,“难为他东奔西走还要顾及这些。” 放上了风吟平日里爱吃的零嘴,雪澜往地上铺了一块加了软垫的蒲团,扶着李若昭从轮椅上下来,跪在墓前深深把头埋了下去。 雪澜躲在车后,自觉地回避这一幕。 风吟的墓碑旁是李若昕的衣冠冢。为了平定关中的互相屠杀,义宁长公主被大火烧焦的尸身又被李世默和李若昭五马分尸,投进了隆平十四年的大雩礼的祭炉之中。 太沉默了。 经历的事情越多,雪澜便觉得她越沉默。所有的心事,全都付之于一块又一块小小的墓碑之上,藏于山林,崩于风沙。 山松不语,过于宽松的裙衫和斗篷被风吹起,雪白的蝴蝶在群山之间翻飞坠落,小雏菊花瓣似的,一片一片,漫天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