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墙:值此仙居
李世默得了李若昭整理出来的东都官吏履历表,就一头扎进书房里开始研究。 他现在住在整个紫微宫的中轴线上的贞观殿中。贞观殿自高宗去世,就很少再启用。李世默觉得“贞观”二字寓意不错,干脆重启此殿居住。 政承贞观,确实不是一般君主可以做到的。 贞观殿离薛莹的仙居殿就远了。比不上在秦岭两个人不得不住一间屋子,再怎么说晚上总是要面对面的。 不过,令薛莹没想到的是,如果当天不忙,李世默基本上晚上到仙居殿陪她吃个饭,问问她今天干了什么学了什么,身体怎么样。 仙居殿的人丁也兴旺起来。薛莹搬进仙居殿的没过多久,说是流杯殿长公主那边安排的,送来了一众东都紫微宫旧人,又亲自挑选了几个看着机灵的丫头,供薛莹差遣。 挑了几个看着忠厚的姑姑,又挑了个看着粗粗笨笨的小姑娘,薛莹想了想,“就她吧。” 那小丫头是仙居殿某个姑姑的远亲,父母都死在隆平四年与河朔的战乱之中。现在年岁渐长,不是要去哪个大户人家里做工,就是嫁人织布耕田,总得要找个活计做,干脆先来宫里碰碰运气。 长得笨拙的小丫头眉毛也粗粗的,笑起来脸颊上漾开两坨远远的rou球,向前一步朝着薛莹叩了几个响头。 “奴婢没有名字,还请王妃娘娘赐名。” 薛莹没给人赐过名,她从肚子里刮了半天的墨水,想到自己还在跟着花语研习医理药学,从自己知道的草药里挑出了一个词。 “就叫,忍冬吧。” 忍得冬天,薛莹觉得这寓意不错。 仙居殿总算有了点人气,李世默再来的时候还有小厨房准备的简单的点心。薛莹还是习惯事事亲为,从端盘子到布菜,都是自己来。 本来就在养胎,进进出出的看着便觉得辛苦,李世默无奈地笑笑,“以后这种事情不必自己做。” 薛莹讪讪地坐下来,唤忍冬过来替自己继续忙活。 在李世默面前她总是不太敢吃得太多,看着对面吃了两口,才怯生生地问道。 “殿下今日还要……走吗?” 李世默环顾四周,门口还有几个姑子在扫地,忍冬就在旁边盛汤,他很快意识到薛莹这样说的用意。 人多的地方闲言碎语也多。宫里这个地方,拜高踩低的风气从来不会因为后庭充实与否而变化。 薛莹名义上是王妃,如果一直不曾留宿在此,她的后庭生活可想而知。 李世默拭了拭嘴角的污物,“不走了。” 又转头唤等在门口的凌风。 “把书桌上的东西搬过来吧。” 还是那些履历表,李若昭这些年在朝堂躬耕整理的资料,甚至比当年郑光弼主事的,半死不活的吏部还要齐全。李世默催薛莹早点睡下之后,自己就点了盏灯,在寝殿外间继续研究那一沓朱栏白纸。 排除依附河阳节军事力量起家的这部分,东都本身的官吏大抵分几类。一类是高门旧族子弟,除却科举成绩外还有家族后台支撑。一类是诸如祁法新彭士元之流,寒门学子,凭着科举一路高升,目前已经占据主流。 东都在打破大族垄断的问题上,确实比关中要步子大得多。 但祁法新彭士元也有区别。祁法新是魏州馆陶人,早年在各地为官,在他一路升至河南府尹之前,几乎去过天下十五道的每一道。 彭士元的资历则更集中在河南河朔一带。他是濮州濮阳人,早年被派往河朔三镇,后来又因为河朔三镇独立趋势愈发强大清洗长安朝廷派来的官员,隆平九年被迫从卢龙节出逃至东都,转而从东都基层官吏做起,是在东都体制中成长起来的典型。 倒也不像是吃尽了“萧相门生”红利的样子。 履历表只能看出人员结构,还是无法锁定个人。 李世默揉了揉眉心,从某种程度上说,李若昭是对的。那个黑衣人不会出来了,除非他们自己犯错。 这边正看着文书,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确定没听错,李世默吹灭了桌案前一盏微弱的光,起身开门。 敢在宣王留宿仙居殿的半夜敲门的,也就只有凌风一人。仙居殿的忍冬姑娘张牙舞爪地拦着凌风,拦了半天也不管用。被凌风一只手反手制住,扑腾扑腾地还在乱蹬腿。
李世默瞥了一眼被凌风单手制住的忍冬,示意他松手。 “什么事儿?” “关将军找您,说是有点,麻烦。” 忍冬乖乖罚站在仙居殿寝殿的门口,眼睛却还在咕噜噜地转着。 “殿下……” 薛莹还没睡,听见门口的动静,她从厚实的大被中探出头来,长发尽披下一双小鹿眼巴巴地望着李世默。 李世默思忖片刻,他本意今晚是为了薛莹留宿仙居殿,但这么一走,确实让她难办。 从小长在宫里,先帝和母妃宁贤妃的事他是亲身经历者。这宫里君上的宠爱就是风向标,无尽的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又压倒东风,一遍遍在高墙深处上演。 就算他再痛恨这样的风气,但某种根深蒂固的困局本就是与更广阔的社会性的东西相伴而生,无法依据个人的意愿而改变。 李世默对薛莹,始终是有愧的。如果尽自己可能的话,他不想让自己母妃的事发生在薛莹身上。 他再次确认一遍,“一定要今晚?” 凌风点点头,“关将军说是”。 李世默眉眼微垂,又快步回到寝殿,向着薛莹轻声道歉。 “抱歉,我很快就回来。” 两人出了仙居殿一路向南出宫城东南门明德门,一架马车已经停在明德门门口,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李世默不疑有他,径直撩开了马车的车帘。 一张笑眯眯的脸映入眼帘,蹲在马车里的东阳郡主公孙嘉禾朝李世默挥挥手,“关河要我来接你们出去。” 李世默眉心微蹙。 “大半夜的,你知不知道洛阳城现在有多危险?” 就像是风暴前的宁静,洛阳城各方势力依旧非常混乱。且不说那个格外仇视长安朝廷的的黑衣人,还有更多对他这个空降洛阳的王爷不满的人借机蠢蠢欲动。 万一被人盯上…… 公孙嘉禾撇撇嘴,一骨碌滚到驾车的位置,扬起马鞭。 “哥,你每次关心人的时候,说话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