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土:阵前对峙
东出井陉,整个恒州地界宽缓而平坦,水势随着山势的骤然放缓而豁然开朗。 五月二十三日,两万大军在卫茂良的率领下开拔。 沿途皆坚壁清野,在何君璧的调集下,井陉至真定一线的所有村庄粮草上缴,家家紧闭门户。明明是五月农忙时节,沿途村镇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五月二十四下午,两万大军终于抵达真定城下。两万人虽然围不住真定城,但军容齐整的河东节麾下骑兵压至城下之时,依然有黑云压城之感。 何君璧收到消息,早已站在城头,凝眸远望队尾尘土飞扬有如沙障。 “何将军!” 双方交战,也都是老熟人,总是要互相慰问一番。 卫茂良率先纵马上前,对着城墙之上的何君璧拱手遥拜。 “数十年来彼此相安无事,何将军赵将军何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刀动枪?且不说今日你我动武,周遭百姓为避战火,荒废田地。咱们要是打起来,更是死伤无数。将军为一军之首,理应为兵士考虑。” 战前双方礼貌骂阵也是常态,何君璧靠在城墙的垛口边,俯瞰卫茂良的数万骑兵。 “收手可以,你退兵,本将自然收手。” 卫茂良下马,颀长的身姿向着城墙上的何君璧拜了拜。 “何将军占领的成德节度使下辖四州,可否归还?” “成德节度使崔慕平,治下无能,本将是为成德节治下的数十万百姓而来。” 卫茂良立于城墙之下,朗声反问道: “抚育万民本是天子之责,整顿吏治更是政出中央。河朔三镇,数十年以来,贡赋不曾上缴,吏治皆由己出,只见与外族私相授受,不见国家蒙难时出兵抗敌,可将朝廷放在眼里?” “长安朝廷?” 何君璧轻蔑一笑。 “长安朝廷是什么好东西吗?隆平五年,长安朝廷为了立威,派兵东进倒也罢了,竟然扒开黄河放任水势北漫,致使我河朔数百万儿女饱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苦。” 她环顾身边的兵士。 “十年!十年过去了。你问问我河朔儿女,你问问他们,黄河水患之下,谁的家中没有死过人?谁对长安朝廷不是怀着切齿拊心之恨?今日你这李唐后代的幕下之宾,你这当朝权贵的卑劣走狗,有何颜面立于城下,教本将做人?卫将军!” 何君璧扬声更加清冽,回荡在坦荡宽阔的广袤平原之上。 “本将听说,卫将军为将的原则,便是保境安民。如今为了给长安朝廷当狗,抗击北燕战功赫赫的卫将军,竟然把刀枪指向自己的同胞,让你身后的兵士听见了,不会觉得齿寒吗?” 她冷哼一声,声音高了八度。 “笑话!虚伪!” 当年朝廷扒开黄河,欲以南方水势,西面兵势,两面夹攻河朔三镇。此举倒行逆施,卫茂良本就是不同意的。 因此,即使当年朝中陈太后施压,卫皇后求情,卫茂良也未曾出兵河朔。此后陈卫两家的关系便出现了裂痕,陈太后对卫皇后及太子颐指气使,百般刁难。 这也是这么多年,卫茂良愧对长姐卫皇后的原因。 都是昔年之事了,卫茂良没必要在此刻自证清白。 他继续向着何君璧拱手示意,一堵青灰色的石砖高墙之下,银光闪闪的硬甲反射出午后刺目的阳光,身后数万兵士敛声沉默,似无声的黑云,唯有骏马在长风中嘶鸣。 卫茂良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疏阔。 “一家之内,尚分优劣,一代之中,各有忠jian。本将从不因为何疾是个废物,便小瞧了何将军。” 何君璧在城墙上微微一僵。 “彼时李唐朝廷之过,非此时宣王殿下之过。卫某人分得清楚该为谁,为什么而效命。何将军口口声声说长安朝廷之过,然则丝毫不顾及保境安民。何将军若不懂家国一统,天下宁定,我且问何将军,这些年与北燕暗中勾结,私相授受的是谁?当年在魏州大肆清洗长安及洛阳人,驱逐军民百姓的,又是谁?
“如果我因为赵家、何家的勾结外敌、残害百姓的罪责,而认为何将军也是这等鼠辈。何将军此时此刻的慷慨之词,不觉得可笑吗?” 卫茂良再反问。 “卫某人不才,再问何将军,何将军赵将军荡平河朔三镇,是否是为争霸,是否是为统一北方,进而统一天下?” 他自问自答道: “归根到底,我们互相攻讦,无非是为争霸天下。历史遗留的问题不必我们来争执。现下的中华大地,诸侯林立,随时可能掀起战火,唯有统一天下方能解决此刻的困局。” 不等何君璧回话,卫茂良转身上马,示意身后的兵士准备。 “何将军为长安所负,本将则认为宣王是现下最好的人选。既然我们的立场不可能一致,本将素来敬重何将军,那便直接开打吧。” 如果何君璧不打开城门自己主动应战的话,骑兵在攻城战役中没有任何优势。卫茂良从太原府带来所有的攻城器械都留在了真定城外,自己先回到了帅帐之中。 一如既往地,先上火药,火药包埋于城下炸开一条口子,随后再用上登云梯等物。 火炮声烈,兵士们顶着墙头射下的箭雨杀将至城下,又冒着城头滚落的巨石引燃火药。 “砰!” 一声爆破后,石砖崩解,扑簌簌的碎屑乱飞,烟尘与砖石蒸腾开一团团巨大的浓雾。 箭雨更盛,不仅是对着城墙根下的安置火药的兵士,还包括不怕死冲锋的骑兵。居高临下的射箭比骑射容易太多,每一次箭雨如密织的网一般坠落,便有一排冲锋的骑兵倒在阵前。 但卫茂良的布局,核心不在真定,而在行唐。帐外隐隐还能听见喊杀与爆炸之声,声浪震得布扎得临时行帐风雨飘摇。 他很快招来手底下的小卒。 “阿青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