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噬魂妖兽
北锋亭中的众人，大多都没见过长墙之下这等妖兽捕猎活人的场面。所以眼见那三人二妖无声对峙，多多少少都感到有些疑惑。 姜少爷此时忍不住开口问道：“莫管事，底下这情形瞧着，可有些怪呀？虽说来的是邪魔从属，可人都已经惨到这份儿上了，怎么居然连一点求助的意思都没有？难道说，他们笃定贵府必然援手？” 莫方虽然双手不离猎妖弩，眼中依然关注着空地上的情形。但既然是这位仆人九成九由仙家改扮的姜少爷问话，他可不敢稍有怠慢，习惯性地躬身回道：“哎哟，我的姜大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莫府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邪魔之流有什么默契呀！您这是头回见，所以觉着有点怪。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他们恰恰是笃定了莫府不会援手，所以才是这般情形。” 旁边的方脸朱大少闻言一愣，疑惑道：“不能吧？要是明知道没有援手，那还如此拼命的往这跑，那不成二傻子了么？” 莫方笑道：“瞧您说的，哪有傻子会去投邪魔的？再说了，就是有，人家邪魔又不傻，也不能收他不是？大荒群山生存艰难，荒山野岭的又种不成粮食。可再是邪魔，他总得吃饭不是？所以食物来源的大头儿就要靠捕猎。既然出来捕猎，遇见寻常野兽和撞见妖兽的机会，那就是一半一半。眼前这三个，算是今天命歹。想必他们撞见妖狼的地方，离此不是甚远，这才拼命拖着两头妖狼逃到长墙下。 不过他们逃到这来，可不是为了获救。而是为了求一个能跟妖狼同归于尽的机会！您想啊，按这仨人的身手，还别说是撞见两头妖狼了，就是只有一头，也得歇菜。要是在荒郊野外，叫妖狼吃了也是白吃。大好的性命，这么个窝囊的死法，搁谁谁也不甘心不是？ 要是光他们仨人，敢到黑方长墙之下来，这会儿已经是三具尸首了。可谁让他们还拖着两头妖狼，妖狼又远比他们厉害呢？墙上的守卫们，自然要等到出现能把他们和妖狼都留下的机会，才会出手。所以说当这三个小邪魔决定，往长墙方向逃的那一刻起，他们其实已经料到，无论如何他们都死定了。 唯一的区别是：跑不到长墙，他们是白死；能跑到长墙底下，他们就有机会拖着妖狼一起死。如此而已。其实这类事在霜枫很平常。尤其是九月初九‘开天节’过后的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总能碰到。秋天了嘛，邪魔要加紧捕猎准备过冬，妖兽也得储食备冬不是？” 姜少爷闻言恍悟，点头不语。旁边的朱大少却忽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道：“那接下来我们在亭子里坐着看戏就行了呗？这么一说，我倒忽然发觉这北峰亭还有一桩妙处！不光看风景绝佳，看妖兽猎人的活剧位置也很棒，这不就是个天然的前排贵宾包厢嘛！” 就在北锋亭中的几位炼气士少爷与莫方莫管事谈论间，墙下空地上，两头妖狼已分左右两路，逼近了那三名蓝衣汉子。 它们一改先前急冲猛扑的方式，围着三人慢慢兜起了圈子。即使见到有人露出破绽，也绝不上前撕咬，最多一带而过，用巨爪给对方身上添几道血口。 很明显，两头妖狼甚是警觉，虽然舍不得即将到口的猎物，但对可能来自墙头之上的夹击，并非毫无准备。 这种持续放血的方式，即能将三人慢慢耗至无力反抗，又能保持自身的灵活机动。以便随时有余力，应对来自墙上的干涉。 那三人拼命挥动兵刃，想要借着妖狼近身突袭之际，以伤换伤。可惜先前的长途奔逃，几乎榨干了他们的每一分精力，各自身上的伤口、断臂还在不断失血。 手中看似寒光闪闪、锋锐慑人的兵刃，即便偶尔走运砍中了妖狼的巨爪，对于妖兽那极其强韧的毛皮防御来说，造成的伤害也仅仅是微乎其微。 如此缠斗了片刻，那断臂的汉子闷哼一声，倒地不起，想必是失血过多以致昏迷。剩下的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在同伴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心中相同的绝望之情与决绝之意。 二人齐声呼喝，纵身向兜到面前的那头妖狼扑去。那头妖狼口中咆哮，左前爪抬起，自上向下轻轻一掏，已将其中一人的胸腹间掏的稀烂。那人不顾肠穿肚烂，反而伸出双手，死命拽住妖狼左前爪上的皮毛，将妖狼的巨爪向自己腹中更深处按去。 另外一人就地翻滚，借此机会手脚齐施，牢牢锁抱住了妖狼的左后爪。那头妖狼左侧前后两爪皆被拖住，自然身形迟滞。 这时墙头之上传来雷霆般的一连串巨吼：“左三、右七、中十二，射！；” “左九、右十六、中八，水雷屯，射！” “左十一、右四、中三，风雷益，射！” “左五、右二七、中三一，水火既济，射！” “左二八、右十一、中九，风火家人，射！” 吼声未歇，三支拇指粗细、乌沉沉刻满炼气符纹的猎妖矢，已从墙头左中右三个方向激射而出，目标直取那头被两名蓝衣汉子舍命迟滞住的妖狼。 紧接着又有三支一组，共四组弩矢，向牛眼巨汉所吼的方位射去。 亭中众人一听便知，牛眼巨汉所吼的“水雷屯”、“风雷益”等等，是易经六十四方图中的卦位。 易经六十四方图与六十四圆图，是后世圣人根据大神伏羲留刻在昆仑山巅的先天八卦象数推导得来的。八个卦象两两错综，推衍出六十四卦。 这六十四个卦象按方形排列，便叫做六十四方图，用以标注空间方位，称为“卦位”；排作圆形则叫做六十四圆图，用以标明时间界限，称为“卦时”。 但凡对炼气稍有所知的人，对这方圆二图都不会觉得陌生。因为明辨“卦位”与“卦时”，恰好是普天下炼气士，起始入门时要学的第一课。 从卦位上说，“水雷屯”、“风雷益”、“水火既济”、“风火家人”，这四个位置上下左右相邻。此刻那头被两名蓝衣汉子拖住的妖狼，正处在这四个位置的中间。 那牛眼巨汉显然经验老道。稳了这许久，不但一下就抓住了两名蓝衣汉子舍命换来的机会，而且还预先封死了那头妖狼所有能够腾挪闪躲的空间。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绝杀之局！ 只见那头妖狼身躯竭力一扭，右侧前后两爪猛然蹬地跃起。可惜终究是左侧多挂了两个大活人，以致纵跃的距离即短，方位也有所偏差。 它先是身在半空便被第一组弩矢中来自右侧那支射中了头颈，待受伤落地时，后四组弩矢恰至，正好被其中一组三支猎妖矢，连同那两名蓝衣汉子，射死在“风雷益”位。 另一头妖狼眼见同类惨死，再也顾不上猎物，悲嚎一声，转头便向空地外疾窜。牛眼巨汉朗声大笑，再次吼道：“右一、中间稳住，左右漫射！” 猎妖弩属于“炼气符具”，威力远超普通战具。寻常兵刃甚至都很难破开低阶妖兽的毛皮防御，而猎妖弩在下境“引气境”炼气士的cao纵下，射出的猎妖矢即可以轻松将低阶妖兽射穿。 如此强大的炼气符具，且不说每次上弦需用专门的上弦器，慢慢盘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说对射手的要求也很过分，普通下境炼气士尽全力贯注也只能射出一矢；中境炼气士最多不过三五矢；炼气到了上境“凝气境”是个质的飞跃，但上境炼气士最多也只能射出十七八矢。 所以刚刚发射过的猎妖弩，短时间内很难再次形成战斗力。 黑方长墙上这个季节，配有猎妖弩一百一十六架。再加上北峰亭角的一架，总计一百一十七架。左中右各有三十九架，减去刚刚发射过的十五架，每个方向尚余三十四架。 牛眼巨汉下令左右漫射，右一、中间稳住。故而朝这头妖狼射去的猎妖矢，总共六十七矢。 六十七矢听上去相当不少，但这头妖狼远比刚刚被射死的那头更为强大凶悍。不能预先封死方位的漫射，仅是迫得这头妖狼来回闪躲，没法马上逃离罢了。 妖兽并非九州之地所生的寻常野兽。其强大与否，要靠皮毛上后天生成的“噬魂纹”来区分。比如刚被射死的那头妖狼，右臀部位青色的皮毛上，浮现出一张不甚完整的扭曲人脸图案。 如果走得足够近、看得足够细，便能发现这张所谓的“人脸”，其实是由许多米粒般大小的月白色斑纹组成的。 故老传说，这些来自大荒群山尽头处的噬魂妖兽。每吃一名炼气士，便有化之不尽的灵魂残余留在体内。时间久了，这点灵魂残余慢慢外显，会在其皮毛上留下极小的一点月白色斑纹。 吃的炼气之人越多，妖兽便越有智慧，能够更好地使自身的强大力量与天地间的元气相沟通。而吃的炼气士多了，那些月白色斑纹就会自然靠近聚拢，大约两三百个，便可以形成近似一张完整人脸的月白色痕迹。 所以身上仅有一张不完整“人脸”的妖兽。说明吃的炼气士还不算太多，只能叫作“噬魂妖兽”。比如刚被射死的那头妖狼，便是一头噬魂妖狼。 而身躯上有一张以上完整“人脸”的，便被叫做“百魂妖兽”。通常“百魂妖兽”要比“噬魂妖兽”强大两三倍不止，哪怕这两只妖兽是同类。 这头正在前冲后闪、左突右避的妖狼，正是名副其实的百魂妖狼。它脊背左侧那张清晰完整的“人脸”，连离得老远的亭中众人都能看清。而在它脊背右侧对应的位置，另一张“人脸”的轮廓已虚虚成形。 黑方长墙建成三十年，历经大小兽潮十余次，杀死过的最强大妖兽，是一只腹部有五张完整“人脸”的金风犼。那是名副其实的“千魂妖犼”，也是北地近三十年来，杀死的唯一一只“千魂妖兽”。 莫老太爷当年为此，曾特地大宴了全镇三天。 左右漫射自然先后不一，但全部六十七矢射完，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瞧着墙上大部分弩矢射空，竟没能伤及那头百魂妖狼分毫，墙上众人都感到极为失望。 那头妖狼见再无弩矢射来，仰头一声长嚎，似是嘲笑墙上众人的无能，随即身如一缕青烟，向山坳方向疾驰而去。 眼看着它就要窜出墙头猎妖弩的最远射程，亭中几位少爷不禁扼腕长叹。不远处的牛眼巨汉，抬手摩挲着颌下如同短钢刺般的新生胡茬，两只铜铃大眼死死盯住那头妖狼的背影，沉默不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