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无声雷（下）
顾春风大喜过望，马上通过意识感应，将整套炼气功法传送给小葫芦体内的神魂本体。 这套“昊天玄元正法”，入门容易是其最大的特色。只要能进入深度冥想状态，通过呼吸调节，将天地元气引入膻中气海。在气海中将元气九转后，出气海顺任脉冲破膻中气海下的第一个xue位“中庭”，便算是入门成功。 其后无非是循着人体十四条正经，将正经上的三百六十一个主xue位一一冲破。最终元气遍行十四正经，再无丝毫阻碍，气行一周天，再度回归到膻中气海。就算是炼气下境“引气境”完满了。 所谓：“引气入体，遍历诸窍，顺脉通xue，以成周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凡事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艰难。光是要进入深度冥想，对初学炼气之人来讲，就是千难万难。其后的顺脉通xue，就更是烦难无比。冲击每一个xue位，都有不同的方法，要讲究时机、顺序、方位、气血运行规律、意识与元气的配合……，等等，等等。 大神伏羲所创的九套根基炼气法门，既然入门容易，那自然修炼起来进境就慢。其优势在于根基扎实，不至于产生走火入魔的危险。 大神伏羲之后的五十万年间，九州大地一代又一代炼气之道上的达者通人，所创立的成千上万种炼气法门，都是为了尽量缩短每一境界修炼所耗费的时间。 但直至今日，九州之人依然普遍认为：凡人从十二岁根骨气血成形起始炼气，若十年之内第一境修至完满，便可称为俊才。 顾春风的神魂本体没想那么多，既然有了详细的功法，当然要先试一试。反正小葫芦的躯体眼下没有神魂掌控，只是凭着执念向前迈步而已，他脑海内的状态实际上与深度冥想极为类似。 顾春风的神魂依照功法描述，将小葫芦吸进体内的天地元气导入膻中气海，九转之后导出气海引入任脉。然后就等着这股元气冲击中庭xue不通后自行退回。 根据功法所述，首次冲击中庭xue当然不可能冲破。但通过xue位的气血反应，能够判断出采取哪种方式冲xue更为有效。事实上对九州之地历代炼气初学者来说，冲击首个xue位“中庭xue”，上千次才突破入门乃是常态。 三四千次、五六千次才能冲破入门的也不算少；当然，数百次冲击就能通过的天才不多，但每一代总归还是会有的；至于冲击上万次才能勉强通过的……？师长会委婉地告诉你：“毅力诚可嘉，但人生实在苦短。还是先去学点手艺，好好享受生活吧！至于炼气什么的，别太在意，闲暇时练着解解闷也挺好的。” 顾春风的神魂留心观察“中庭xue”的气血反应，等着，等着……。嗯？怎么会……？那股元气在中庭xue里三转两转，不知怎么居然就……，过去了！ 这股元气冲过中庭xue后毫不停留，顺着任脉向下一个xue位“鸠尾xue”冲击。到了鸠尾xue三转两转，又……，过去了？接着向再下一个xue位“巨阙xue”冲去……。 小葫芦体内元气顺脉通xue的情形，只能用“势如破竹”四个字来形容。几乎是小葫芦每向前迈出两步，体内元气就能冲破一个xue位。 顾春风的神魂本体彻底凌乱了，这算是……，怎么个情况？他能找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功法总纲中所描述的：似空非空，冥冥自生；合道行气，神通立成。 也就是说，小葫芦现在体内没有神魂掌控的状态，是比深度冥想更为合道的情形，是元气顺脉通xue的最佳时机。可这是真的么？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据功法上所载的先例：大神伏羲少年时初学炼气，一夜之间连冲十四正经三百六十一处大xue。朝阳升起时，便已突破“引气境”巅峰，进入炼气中境“行气境”。 可要是按照小葫芦体内现在两步破一xue的速度，都用不着一夜的时间，走到水井边上就该差不多了。 眼下对顾春风来说，属于典型的，成功来的太巨大、太突然。以至于他已经彻底发蒙，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玩儿了。 顾春风的神魂本体不敢胡乱干涉小葫芦体内的元气运行，只好通过与神魂技之间的感应，在姜离姜白石的脑海中，小心翼翼地继续搜寻着，想看看能否找到与眼下情形相关的内容。 姜离此刻扪心自问，方才他说的那几句话，虽然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若细究起来，多少也有些刻意。想来以五叔天家禁卫的身份，自然是听不得半点有利于邪魔之辈的言词，就算没直说出来，含着那个意思也不成。 当然，谁也不会傻到公然为邪魔之辈说好话。那姓原的小子多半也只是被适才的惨烈场面所感，出于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但若等他把后面的话说清楚了，自己这番义正词严不就没机会说了么？所以当然要见机而作，给自己在五叔心里的好印象添上那么一分。 姜离再三思量，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那番话，肯定搁在哪里都没问题。但长辈既然已经问到了，那不管有问题还是没问题。作为晚辈，首先都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怕出问题，请长辈不吝赐教的态度。 所以尽管只是心中默念，举止动作不能让身边的外人有所察觉。姜离还是竭力让自己做到诚心正意，心怀恭谨之思。 姜知年似乎是听到了侄子的心中默念，继续传音道：“话是没什么不当之处，往后还得要这么说，搁到哪里也得这么说。 不过，五叔多年在外，于家中晚辈都不熟悉。爷爷既然选了你随我同行，想必在他老人家心里，小一辈中你是得用之人。那五叔就难免有些担心，担心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话说得姜离有些糊涂，连忙默念道：“五叔，侄儿愚钝，确有不解之处。这么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麽？不知让五叔您担心的是……？” 姜知年传音略带笑意：“呵呵，还真是这么想的呀！敢情是个实诚孩子，啧啧，那五叔回头可得跟你爹好好聊聊！姜家什么都嫌多，就是人才不嫌多。姓姜的孩子，教给好的、教给坏的都成，就是不能教迂腐了！” 这几句话弄得姜离更是一头雾水，心想我没说什么犯傻的话呀，怎么好端端就给五叔留下个迂腐的印象呢？还怪到我爹头上去了？ 姜知年继续传音道：“甭瞎想啦，想你也想不明白。反正眼前这一时半刻的没什么正经事，既然你能跟着五叔出来，那就算咱们爷俩个缘分不浅，五叔就顺便给你讲讲古。 这话说起来是四十八年前了，那时候五叔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刚刚蒙昆仑天子恩典，赐下了升仙丹。因为是我们这辈里，头一个登上仙籍的，又正巧赶上昆仑天子有诏，显谟阁岑无欲仙君领命代天亲征，青水以北七十三山联合会剿大荒邪魔。爷爷当时有心栽培，便为我讨了个随军记室的名份。 对了，那时候你太爷爷还不是空桑大山长，只是三位副山长之一。 呵呵，青水以北七十三山联合会剿啊，那真是难得的大场面！仙长上万、仙师过千，仙宗近百，连仙尊都有二十几位，还有一位仙君。当年的仙家会剿大军，就是取道这鸦狼口杀入大荒群山的。自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莫老太爷，更没有霜枫镇和这道黑方长墙。 半年之后，仙家大军得胜还朝。显谟阁岑无欲仙君战死，仙尊还剩下七位，近百位仙宗只剩下两位，仙师剩下一百多，上万仙长活着的不到三千。空桑山除了留守的那位副山长，同行的仙宗里只有你太爷爷挣了一条命回来。 当然，他心邪魔死的更多，少说也有三万来的。邪魔中的修者什么峰、行者什么峰、隐者什么峰的也死了好几个。总之就算是仙家大军惨胜吧！ 那半年里，一场接一场的仙魔大战，不管交战的双方人多人少，每一场的场面都跟今天你看到的相差无几。最终肯投降的邪魔，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剩下的绝大多数，就像今天这三个邪魔崽子，一言不发、奋战至死！ 那时候你五叔我年轻气盛，虽说半年的尸山血海厮杀过来，也觉得心力交瘁，仿佛苍老了几十年，可毕竟没什么大碍。 倒是你太爷爷，一回到空桑山便接任了大山长，晋位为仙尊。在接任大山长的转天，他老人家就犯了心病。外人看不出来，可自家人都知道。爷爷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白天周围没人的时候，还老是嘴里翻来覆去地低声嘟囔。 我发现之后，总想着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大半年以后，终于有一回让我听出来了。他翻来覆去念叨的，原来是前人的一句古诗：‘于无声处听惊雷！’ 我问他老人家为什么总是念叨这麽一句。你太爷爷盯着我看了很久，说：‘天下间的凡人都是沉默着死去，而邪魔之辈则是沉默着去死！听起来好像差不多，但若是仔细一想，呵呵，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他老人家接任了空桑大山长，空桑山是极北第一灵山，直面大荒群山的北地第一关。作为空桑大山长，他怎么能睡得着觉，又怎么敢睡得着呢？ 你五叔我那时候虽然能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思，却体会不深。只是觉着爷爷倒底是上了年纪，心里头搁不住事了。也该是做小辈的替家里多担些担子的时候了。从此以后我修炼愈加刻苦自励，倒是得了许多不明真相之人的赞许。 直到十多年后，你太爷爷这心病才慢慢淡去，想来是因为那十多年的辛勤布置，让他老人家觉得，他对空桑山周边的防御体系，更加有把握了的缘故。你五叔我也是差不多直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了他老人家当年的话。‘沉默着死去’和‘沉默着去死’虽然只是两个字的顺序稍有变化，却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选择。 自从真正想明白了那句话之后，再梦见当年的那些杀伐，我也开始睡不着喽。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五叔也开始老了？ 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先前那番话错在何处了。你说‘历朝历代，但凡有灵山所在之地，邪魔外道又何曾占据过哪怕一寸土？’整天读正史，当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点都不稀奇。所以往后还是有空多看点杂书吧！ 眼下五叔先顺便告诉你几条正史上不写的真相。就说近三万年吧，本朝太祖，早年出身邪魔！前朝太祖，早年也是出身邪魔！遍数自黑帝颛顼以来的三十万年，前后五十六朝，开国之君本人是邪魔出身的，占了一小半；开国之君并非邪魔出身，但在开国之际得了邪魔之助的，又占了一小半；真正在改朝换代时与邪魔关系不大的朝代，总共只有三个。 五叔之所以大费口舌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话无论搁到哪儿，还要那样说。但心里头必须有数。姓姜的能不能出仙人、仙长，那要看咱们自家的运作；能不能出仙师、仙宗，那要看昆仑山上天家的恩典；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出心里头没数的蠢货！” 姜知年这一番传音，直把姜离姜白石震得脸色煞白、汗透重衣。先前黑方长墙下的猎杀虽然惨烈，但并未真正触动他。五叔转述的太爷爷那几句话，也没能让他感同身受。毕竟他还年轻，过于深刻的哲思，知道了不等于能够真正理解。 倒是五叔最后说的，那几条正史所不载的真相，如同连串惊雷，把姜离从小到大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对整个世间的许多观念，炸了个片片粉碎。 一时间脑海之中全都是毫无意义的各种残念，似乎是更明白了，又似乎是更糊涂了，一会儿一变，无论如何都缓不过神来。 照理说姜离姜白石脑海之中天人交战，脸上神情大变，身旁众人早该有所察觉才是。 可不知是否他身后的五叔姜知年使了什么障眼法，亭中众人竟对姜离的异状一无所感。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瞧着亭外五步处的墨渊井。 因为就在此时，看似失魂落魄如同僵尸般的小葫芦推着水车，终于走完了对他来说，漫长的五千零九步。来到了北锋亭下的水井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