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此夜惊蛰（中）
莫老太爷在这样的场合，发出如此感叹，这话其他人是不好接口的。 大爷莫冬元见状，情知此时只有自己出声安慰最为合适，赶忙开口道：“父亲，您不要太伤怀了。您老人家这些年待青颜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更何况以青颜的姿容、修为，说是天纵之才、罕世难逢也不为过。眼下咱家已然成了仙家，有您老人家这正位仙人时时惦念着，青颜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莫老太爷闻言微微摇头，转过脸来，阴鸷的目光在祭堂中扫视了一遍。众儿孙见状，明白这是老太爷有要紧的话吩咐，个个垂首肃立、屏息静听。 莫老太爷稍停了片刻，沉声道：“任何一个凡间家族出了仙人，都是改换门庭的大事，意味着这个家族从此便成为了仙家。对家族的所有直系成员来说，都意味着身份的巨大变化。尽管你们本身还不是仙人，但你们从此也绝不再等同于普通凡间士民！所以我接下来要讲的，和你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你们所有人必须一字不落的听清楚，而且半句都不得外传！ 我此次之所以能够正位登仙，固然是天家酬答咱们莫家，镇守黑方三十年的功绩。但更重要的是，天家有秘事，需要青颜她前往大荒群山一行。事涉天家机密，所行何事你们不需要知道。但有些相关的安排，可以先说给你们听。刚刚前来颁旨的姜仙师已代天家允诺，若是青颜她此行建功，那么天家将直接晋升我为仙宗。” 莫老太爷最后这句话一出口，满堂儿孙皆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差点都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紧接着清醒过来后，便是立刻喜心翻倒，忍不住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开玩笑，那可是仙宗之位啊！越过了仙长、仙师两个大级别，从寻常仙人，直升仙宗啊！同样是仙家，但仙人之家跟仙宗之家能是一回事么？ 首先说，仙人的寿元大限只有一百五十年，寻常仙人若不能晋位为仙长，那么基本上活到一百二三十岁也就算是到头了。 而仙长的寿元大限是三百年，仙师是六百年，仙宗呢？那是足足一千两百年呐！没过五百岁整寿的仙宗，那都要算是未成年好不好！ 这就意味着，只要莫老太爷不遭横祸不谋反，那他基本上就可以庇护莫氏家族近千年。有这样一颗长长久久的参天大树，莫家子子孙孙都可以安生享福，世世代代都不用愁了。 其次，对现在的莫家儿孙来说。一个寻常仙人的子弟，能不能也成为仙人，那是很难说的。这要看关系、等机缘、碰运气，……总而言之渺茫的很！ 但若是仙宗家的子弟就完全不同了。随便哪个仙宗家里，没有三五七个身为仙师、仙长的子孙撑门面？至于寻常仙人，一个仙宗的家族里，要是没有十几二十个子孙晋位仙人，那只能是因为他们家里生不出那么多孩子。…… 莫老太爷等了片刻，却眼见满堂儿孙兴奋嘈杂之声愈响愈烈，便皱起眉头重重咳了一声。 众儿孙闻听，马上变得鸦雀无声，继续静待莫老太爷发话。 “此事我早先曾和青颜透过几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如无意外，月内便需起行。咱们莫家守着鸦狼口，大荒群山究竟是何等险地，你们都很清楚。青颜此去，死生难料！能不能挣出一条命回来？那要看天意！可不管结果如何，她此行为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是为你们每一个人的将来而去搏命！去牺牲！ 所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等会儿都随我去青颜苑外跪谢陈情。务必正心诚意，跪到青颜出来亲口让大家起身为止！若是有谁在这期间心意稍有不诚，出了哪怕半点差池，惹得青颜不高兴！我现在就把话给他撂在这：家法无情，乱棍打死，族谱除名，绝不宽贷！” 满堂儿孙听到莫老太爷说得如此声色俱厉，一个个哪里还敢稍有二话，每个人脸上顿时都表现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样子，乖乖排着顺序，跟随在莫老太爷身后，徒步走出祠堂，向莫府内宅青颜苑行去。 九州独有的朦胧月光下，莫氏本家子弟再加上管事仆役，足足一百多人的队伍，鸦雀无声地在庞大的莫府之中穿宅过院。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如同刚死了亲娘老子般沉重哀伤的表情，但各自心里的小九九可不闲着，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念头都冒了出来。 老一辈兄弟里，有几个和当年的二爷莫夏至手足情意不错的，心里未免要替莫青颜抱几分不平。觉得为了家族的利益，便要让这么个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小侄女，前往邪魔横行的虎狼之地送死，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但一来老太爷的态度已经当众表明；二来若是真成了仙宗之家，受益的会是莫氏现在和将来的所有子子孙孙。想到这些，那所谓的抱不平的念头，也就真的只是心中的一闪念罢了，闪过去了，随后也就算了。 至于其他老辈兄弟姐妹，有些是天性凉薄的、有些是当年就和二爷不睦的等等，他们更是想得开。不就是去七侄女院外跪谢陈情，逼着她不得不去大荒群山送死么？反正是二哥那死鬼的种，又不是自家的亲闺女，去就去呗！只要能让莫家成为仙宗之家，只要去送死的不是自己。其他人？为了家族的兴盛而奋斗牺牲，那不是家族子弟应当应分的么！ 而大爷莫冬元，则是家族利益至上的忠实践行者。眼下竟然能有让莫家一跃成为仙宗之家的机会，为此哪怕让他孤身前往大荒群山，直面大荒邪魔，他都不会皱一皱眉头。那么现在由小侄女去为家族争取这个机会，在他的心目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莫青颜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则基本上分成泾渭分明的男女两派。 兄弟们普遍在心里深感痛惜，虽说碍于人伦大道，不可能有人敢动什么歪心思。但这样风华绝代，美貌无双的堂姐妹，现在眼睁睁要往邪魔的老巢里送，没人会不感到可惜。 都知道莫青颜炼气修为高绝，可那管什么用？大荒群山是什么地方？成千上万的仙家大军进去，能活着回来的都没几个。“他心邪魔”从古至今，都是“悍不畏死”的代名词。邪魔里的行者什么岭、隐者什么峰的，甚至厉害到能拖着仙尊、仙君这样法力滔天的仙家大人物同归于尽。 更何况还有大荒群山尽头处，时不时冒出来的大量噬魂妖兽。莫青颜她炼气修为再高，现下要到人家老巢里去，结果也只能是给人家嘴里送菜！ 同辈姐妹们却是在心里幸灾乐祸的居多。没法子，莫青颜的容貌本身就决定了，不可能不被同为青春少女的姐妹们妒忌。再加上她性子清冷，为人行事又比较护短强势，所以同辈姐妹里，几乎没人会与她交好。 甚至有些对族中内情了解比较深的，平日里往往会在心底暗恨：“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走了狗屎运，生出来的时候是个通灵之体么！每天早晚两次，那么多天材地宝给你泡在水里，供你沐浴吸收。十几年泡下来，就是头猪都能泡成个凤凰出来了！要是我也生来就是通灵之体，说不定现在比你还要美貌得多，修为也更高得多呢？” 等到了现在，这心思自然就变成了：“哈哈，就知道美成那等不是人的样子没有好结果！怎么样？要被送到邪魔老窝里去了吧！我说爷爷哪里来的那么多天材地宝，日复一日的供你挥霍？原来是天家秘事！哼哼，最好你赶紧去送死，还要死得值！千万别误了爷爷直升仙宗的大事！等到我成了仙宗家的孙小姐，仙家俊杰还不是随着我挑？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有幸得赐“升仙丹”？别的都不说，单是那青春常驻就让人……。不想了，不想了，再想就把人美死了！冲着往后的好日子，别说今晚装模作样的跪你一下，就是要跪你一年，本小姐也先忍了！” 至于比莫青颜更小一辈，莫老太爷的重孙辈们，此时的年纪普遍都还小。最大的长房长孙，也只是比小葫芦大两岁而已；最小的则尚在襁褓之中。 他们对今夜之事，大多懵懵懂懂，只知道要跟着父母长辈去跪特别好看的七姑姑。长辈们的表情看上去一个个都很沉重，但心里却似乎都很兴奋。 直到很多年过去以后，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垂垂老矣之际，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似乎正是这一夜，他们全家人的所谓跪谢陈情，导致了后来一系列重大变故的发生。 九州之地和神州大地之上，所有人的命运都就此被彻底改变。甚至连整个五行域和三界藏的未来，都由此而变得面目全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