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经天院
林大导师轻轻拉开椅子端坐下，微抬着光洁的下巴，娥眉与凤目柔和舒展，神色间带有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妇般的慵懒。 “两炷香的时间，商量思考的如何？” 三个衣着素朴的年轻人一字排开，路君行居中，游左李右，站姿像是乡下学堂里听训的学生，不太规矩但透着对师者足够的尊敬。回答她问题的是被路和李无情推出来的游矢，他面色带有歉意地回这位大导师道： “大导师，我们三人一番商量后，一致的决定是放弃这种方便。” “谢谢您的好意。” 后一句话是三人一起说的，向这位大导师鞠躬的动作也是一起做的。 两句话很简短，却让座上一旁锦衣靓服的男子和女子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失了那种隐约的高高在上感。原本悠悠然的美妇人一双凤目先看向游矢，再一一看向路君行、李诗音，朱唇未启，未对此话作出即时回应。 遮阳棚内，莫名地安静。 余依依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她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语速很快： “你们不是商量了许久吗？怎么是这么个草率的答案。这三个方便，许多总营学员苦修两三年也达不到！老师愿意给你们选择，既是遂两位院长的嘱托，也是对你们的欣赏！不愿意你们浪费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杂事上。” 三人躬着腰，不知如何回答。游矢和路君行是谈了很久，不过多是老朋友见面后的胡吹海侃，净扯些有的没的。下放弃这决定，在他两对视了一眼后就决定了，问询李诗音想法，她一点也不犹豫地表明她也一样。 来回不过三息时间，就解决了余依依和男子认为的选择大难题。 游矢和李诗音来到这里已承了不少人的惠，在前行的路途明朗后，谁也不愿再接别人的大人情。不是所有的赠予都需欣然接受。 余依依看三人沉默不知错地样子，一口闷气直冲胸间，声音不由自主地尖利了一点：“你们，你们是没认识到营地竞争的激烈程度，以为还是会像在次级营地一样独领风sao，资源大把倾斜给你吗？认清楚点，机敏点，师弟师妹们！” “依依，坐下安静。”主座上的林大导师皱眉出了声。 还将痛陈利害地余依依顿时哑火，她不甘地看了眼自己端坐的老师，音量和语气软了下来：“老师，我是为你打抱不平。” “有什么抱不平好打的。”美妇人一手按下示意她赶快坐下，“这种事都要打，你岂不累死。” 余依依抿着嘴气呼呼坐回位子，旁坐的男子不厚道地发出轻微的笑声气息，余依依恨了他一眼，男子不甘示弱瞪了回去，是你之前先笑我的。 “都跟在我身边修身养气这么久了，怎还这么易心急。” 林大导师说完这个不省心的弟子，然后对屏息静声的三人说道：“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需要个理由。” “谢谢您的理解。”游矢绷紧的身体松了一半。 大导师这个职位在大陆上可高可低，得看在哪个地方，但缩小到还是小小凝泉的游矢周遭，大导师特别还是分北总营的大导师，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倘若落下个“不识抬举”，惹得她说几句小气话，进而影响营地修行的顺利，他真就欲哭无泪了。 “我和李诗音的理由都是想靠自己努力去获得，我们都必较直脑筋。” “路君行的理由是他是经天院的学员，那边人少。” 其实李诗音是没有和游矢说理由的，路君行说自己不需要，她也跟着一口说不要，游矢问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因此游矢只好把她理由编的和自己一样。 出乎预料的，座上的三人似乎被路痴给出的这个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经天院？”余依依和男子不约而同地重复了这个词，表情讶异地一同看向路痴。林大导师也是略微有点惊讶，一边伸出手去碰桌面右上角那一垒文书，一边说道： “丘胖子居然没和我说过你是经天院的。” “路师弟，你被谁忽悠了？居然去那。”男子好奇心提上来了。 “经天院规模比杂院还小，位置也偏僻，说鸟不拉屎也不为过。”余依依回想起了听过的一个消息，“听我们术院导师闲聊，这院要不是有个总城长老死保，去年就应被撤销了。” 游矢和李诗音一脸懵地偏头看向中央的家伙，之前问及经天院是什么，他可说这是个观察星空，纪录星轨的事少书多，待遇极好的好地方。 “哈哈。”路君行尬笑了两声，浑然不觉入了坑，“招我的人说，经天院那待遇响当当地好，进了就能当导师弟子，经史子集随便看。我一听，这不神仙也难求的地方嘛。便求着她收我。” “所谓待遇好，是因为人少得可怜，除了一老资历的导师和一年轻讲师，学员只有三个，还都是既将要毕业了的。”美妇人阖上路君行的文书，已确认无误，将其放回那一垒顶上。 “你们三不愧能相处这么融洽，都是有趣的家伙啊。”她感叹了句。 接着，她朝三人挥了挥手：“修飞舟的师傅说，明中午就能修好，你们去第四瞭望塔那等着吧。” 三人如释重负，游矢路君行像被训完话的小屁孩推搡着彼此，赶紧逃离此地，李诗音温温柔柔地与座上三人道了别，然后隔着不影响两人动作的身位跟在他两身后。 等他们在阔道上走远，汇入来往的人流，余依依才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她身旁的男子此时也是一样，余依依心里还有点余怒，当下怼了他一句老盯着小师妹身影看做什么，壮牛想换鲜草吃了。男子神奇地没回怼她，双手抱着头，看着遮阳棚顶不知在想什么。吃瘪的她转而看向自家老师，杏眼秋波流转，求安慰，美妇人却将那一垒文书推给了她，打了个“快做”的手势。 她无奈收起眼神，歪着头手指挨文书一本一本数了起来。 “分北第九城，第四城，第十四城，按总营给的数据应报九十六人。今实报八十八人，除去已确定自行去总城报道的三人，还有五位新学员没来。”余依依数完汇报道。 美妇人点了点头：“这些都不是大城，人录得有点少。离截止时间还有半天，继续等吧。”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有三个人走了过来，余依依惊喜抬头，以为又来了三个新学员，结果发现是熟人，遂别了别嘴，特觉扫兴。 “余依依，你这嫌弃的表情怎么回事，就半天没见，变化这么快。”三人都是男子，中青少，刚好三代。说这话的是青年，穿着白鹿纹锦衣，脸也白净，有几分俊样。 “要你管。”余依依双臂抱胸，不屑与他多话。 青年看向还在仰头望着篷顶的男子：“姜兄，怎么这副姿势，余依依惹得你无语了吗？” “你说话不带我会死啊。”余依依从桌下踢了他一脚，“屈东山！” “屈兄正解。”姜姓男子头低回正常位置赞了句。 屈东山身边的少年走近桌前，翻看起那一垒文书的顶上，嘴里问道：“依依姐，有没有看到好看的女生？”少年和游矢路君行年纪差不多，身高却比他两低了半个头，也比他两多了几分粉白和秀气，他穿的也是白色锦衣，花纹却不是鹿，而是只狸猫。 “有啊，有好几个呢，可我不想和你说诶。”余依依一双柳叶眉弯着，笑骂道，“你个花心小萝卜，嚯嚯了多少女孩了。” “不说我就自己看，自己找。”秀气少年努了努嘴，翻开另一本文书，眼睛一亮，“看这不就找到了吗。李诗音，诗音，多好听的名字，肯定是为漂亮的女孩。” “嗯嗯是的，是的，很漂亮哦。”诗音小师妹？余依依回想起她清冷的模样，忽然觉得眼前这家伙很可能会踢到块铁板，于是带着期待出言进行了肯定。 中年男子比较壮，穿着一袭青衫，胡子拉碴，浑身酒气。他朝美妇人叫了声林姐，绕过长桌坐在了另一张也就是游矢指的那张袁导师坐的高背椅上。与年轻人那热热闹闹地不同，他两这颇为平静。 “在城主府留了较长时间，来这后，又先去第四瞭望塔看了下新学员们。” “嗯。”对他的招呼回点了下头，美妇人问道，“为何城主府留你们这么久？” “刘城主拉着丁保川，张山那两狗家伙给我下了个套。”袁导师颇气愤道。 “哦，怎么下套？”美妇人自然知道丁保川、张山是谁，分北十四成也即杏城盟会营地的院长和副院长。都是一个体系的，以前还同是分北总营的学员，只是关系有亲疏罢了。比如她和丘金水、郭顶天至今都有深厚队友情，能凭他两的一句嘱托话，就给游矢三个行方便；但与丁和张就是简单的点头之交。袁导师则和她相反，与丁、张是老铁，和丘，郭算酒桌朋友，稍涉及利益就得考量。 细说起来袁导师感觉自己会有点尴尬，但不讲清楚的话，这位有着营地实权的大导师可不会答应接下来的事。 “林姐，你也知道我嗜好酒这种杯中之物，喝开了，就容易犯糊涂。找刘城主借阵法铭文师，他痛痛快快地借了，并让师傅先来，然后宴请我们师徒三人吃顿大餐。菜肴很丰盛，都是一等一的灵材所做，并拉来丁、张两狗东西一起品尝他府邸地窖珍藏的五十年灵酒。那酒酒劲很大，喝着喝着就嗨了，这时那三家伙就说有件要紧事需要我帮忙，他们抽不出时间做。然后他们就求我顺手帮一下，酒虫上脑，我没问内容是什么，一挥手就答应了。东山和小慧子怎么拦也没拦住。” “呵呵，原来是这样下套的。”美妇人呵了两声。一个流云境的强者，身体上醉酒可信几分，心智上被酒迷可就假九分。八成就是自己也有同意的倾向。 “我的错，我的错，我也悔不当初呀。但作为一个总营导师，说话不算话这可不行啊。”中年男子摸头赔笑道。 “内容是什么？”美妇人打断道。露出这副模样，多半不只关他一人。 “哈哈，也不是很严重。”袁导师继续摸着头笑语道，“林姐你也知道最近北境都在筹备战事，杏城肯定不例外，可用人手少，而且也不好调动。可这时候，二十里外的黑碧水潭突然就被污染了，水下那头黑碧老蛟没避过，跟着被混沌了心智，连带着周遭百丈的野兽陷入狂乱，形成兽潮冲击周边人类村子。作为此地主城，刘城主肯定不能坐视不管，所以……” “所以，请求我们两去清剿？”美妇人眯眼道。 “与这个类似。”袁导师心虚地撇了她一眼，“请求我们这批新学员参加此次新行动。” 林大导师身形一怔，手指轻敲起了桌面，凤目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中年男子赶忙解释道：“一听这个请求，我当时酒瞬间就醒，言辞激烈地表示我们导师没大问题，可你们怎么能拿我们这些优秀得可称天才的花朵们的生命安全开玩笑！我据理力争，与他们舌战数次，但最终被刘城主甩出的盟会黄金七星令给封了口。” “黄金七星令？”正思索的美妇人复述了一遍，敲击的手指顿下，“按盟会条例，我们确实没得反对的余地。” “而且，刘城主后面说出的话，我也觉得很在理。” “什么话？” 中年男子靠在椅子高背上，吐字清晰：“不能经风雨的花朵，未来再鲜艳也没屁用。” “刘城主还说，分北总营总是出不了能挑北境大梁的人，很大的原因就是对学员的成长有太多保护。” “……”林大导师不得不承认这两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后一句，总营两派高层这几年认识都有统一的趋势。 “那为什么不让十四城营地的学员上，而让路过的我们上？” 袁导师眼睛一亮，听这话是似乎有同意的趋势了，他连忙回道：“也会去一批，但都是临近凝泉境的融灵境学员，会听从我们的安排。再小，就实力不足，意识也薄弱，反而拖后腿。” “呦，丁宝川，张山这算盘打得挺好。”美妇人发出嗤笑，“既实战锻炼，又极大降低了危险程度。” “是的，当时听到这，我严厉谴责了他们这行为。”中年男子义愤填膺道。 林大导师看了他一眼，停顿的手指又敲了起来：“污染源是什么？” “还未探明，很大可能是蟲物入侵，也不排除是扭曲黑源。”中年男子忽地叹了口气，“唉，自蝄山现身后，这两东西在北境出现频率直线上升，我们人类还好，只是害苦了山林湖泊里的妖修和灵修们了。” “修者自有命数，外人难多言。”林大导师摇了摇头，继续问道，“给的好处是什么？” “除咱两外，全员盟会令牌加一星，中品灵石一颗，纯灵液一两。” “我们白打工？”美妇人眼睛一瞪，“让总营导师和大导师白打工，亏他刘志矛想得出来。” “那肯定不行啊。”中年男子摆手，边说边比手势，“我十瓶灵酒，你五颗漓江古杏的杏子。” 林大导师手指迅速敲了桌几下，然后收手，点头道：“行，我联系总营备案，你和城主府那边确定作战计划。记住，参加可以，重大伤亡绝对不允许出现。” “得勒，林姐帅气！”中年那子马上拍彩虹屁。 林大导师推开椅子，站起身，对四个偷听半天，现在才正眼看过来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她指间铸艺精巧的戒环光芒闪烁，一个古铜罗盘出现在她手心，然后她转身走出遮阳棚，去到洼地边，面对着水泊的镜面。碧蓝色的真气在她手间涌动，罗盘自悬于空中，她手在其边上点了几下，接着开始在中间光滑处写划。 遮阳棚内，四个年轻人眼睛齐齐闪亮，皆觉得原本枯燥的接学员任务，有趣了起来。 中年男子砸了砸几下嘴，感叹了声林姐真雷厉风行，随后也起身，对年轻人们挥了挥手，让激动想跟着一起的他们呆在这，等还没有来的学员，也等他的消息。说完他就一跃数丈高，凌空飞行而去。 屈东山，少年，姜姓男子发出声声欢呼，桌子被他们三拍得特响，引得过路人频频回头。余依依也高兴，嘴角露着笑容，没他们这么放浪。 。 。 。 洼地空间传送阵的第四瞭望塔也称巽塔，是以八卦中的巽卦命名，位于大阵东南角。此地也有一条路道，称第四路，因通向杏城范围外，走此路者较之它路少上了许多。道路两旁小斜坡长有斜杨柳，枝繁叶茂的，万条绿丝绦垂下，常于微风里轻晃摇。阳光盛的时候，路道上枝叶的细影婆娑，不用见一片晃眼的白，热气被扬柳给拦了，柳下草坪尽是阴凉处。 分北总营的飞舟出问题后，直管部门将这划给了学员们候息。数近九十的少年人们散成一个个小团分坐在道路两边的小斜坡上，乘着柳荫吹着时不时的风，和认识的人说着官言或各地方言。在彼此都比较陌生的氛围下，大家的声音都不怎么大，温声温气地，所以尽管人不少，此地也不是很闹，偶尔还感觉有点宁静。有新人到来时，大部分的都会去瞧上一瞧，让心中有个大概印象，看相普通者一眼晃过；看相甚美者许会眼前一亮，多瞧几眼；看相惊艳者那就得看人了，多瞧几眼勉强算君子，瞧小一会算正常，瞧许久甚至一直盯，那是陷于“色”井太深之人，不撞南墙恐难悔悟。 游矢三人来这的时候，坡上的人多瞧一眼就过，少数的也就在李诗音身上徘徊一下，很快也走了。这让游矢甚是庆幸，他可不擅长于众目睽睽之下行事，目光在两侧坡上逡巡了几息，找定了个僻静地方，他回头看向李诗音和游矢正准备建议去那，却看到两人正同面朝一个方向，向那招手。游矢顺着看过去，见那有一个大集体，十几人，分成挨得较近的五六堆坐着，而和旁边这两招手的是较边上的一堆，两女一男和一个小孩。 “是杏城营地的胡师姐，李师姐，王师兄。”李诗音语气轻快道，“旁边那小孩是谁？” “我也不知。”路君行摇头，他拍游矢肩膀，“箭矢他们在喊我们过去，去不去？” 游矢有心想说不去，但看李诗音开心的神情，他只得同意，被他两带着去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