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离开
凌伽整整睡了十多个小时才醒过来,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空气中除了海风的咸味,还残留着饭菜的味道,不过想来,肯定不是他吃过的那顿饭。 因为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没有点灯,或者说,是没有灯可点,不过海边的月光提供了不错的光源。 凌伽慢慢起身,身上的疼痛已经减弱了不少,即使没有药,伤口也正在不经意间愈合,其速度可能是普通人的两到三倍。如果左天昂知道凌伽目前的状态,大概也会说上一句“你没有让我失望”之类的话。 夜半的风很大,耳边传来连续的海浪声。凌伽伸手一握,将蝎尾切抓在手里,走出了房间。 他从来没想到半夜的海能有这般美景,月亮被薄薄的云遮挡,光芒像粉尘般笼罩住整个沙滩,营造出一片朦胧,海面上翻卷着白色的浪花。 老渔民坐在潮水扑打海岸的边缘,默默吸着烟。凌伽踩着沙子缓缓靠近他。 “酒量太差了。”老渔民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凌伽不由一惊,不用说在松软的沙滩上,就算是石地,他也可以走得悄无声息,况且还有海浪声的掩盖。 “你的听力很好。”他说。 “那倒不是,如果换成别的地方,我差不多就是个聋子了,一大把年纪,不服老不行的,”老渔民笑道,“不过这是在海边,的确很少有声音能瞒得过我的耳朵。” 他拍拍身边的沙滩:“如果睡不着的话,就过来坐坐吧。” 凌伽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老渔民瞥一眼他的手,似是随意道:“很不错的刀。” 凌伽笑:“你也懂刀吗?” “不算懂,不过也算个喜欢刀的人,可惜这是耗费钱财的事儿,玩不起的,”老渔民摇摇头,“而且打鱼人的武器是叉子。” 凌伽缓缓抚摸着蝎尾切的刀锋,说:“很抱歉,如果它对我不是很重要的话,我就会把它送给你。” “我信,”老渔民笑道,“否则你也不会在昏迷的时候也紧抓着它不放了,看来有一段故事。介意说一下吗?” 凌伽倒不知道自己还这么干过,不过略微窥探一下内心,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挺正常的,这柄掉了刀鞘的刀,对他而言的确重要。 “一件礼物,”凌伽说,“救命之恩,不敢忘。” “是吗,那既然不敢忘,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老渔民看看他。 “两码事,”凌伽不想探讨这样的话题,“白天时的那个女孩,是你的孙女?” “嗯?”这下轮到老渔民愣了。 “我的确醉倒了,不过那不代表我听不见。”凌伽说。 “小子果然不同一般,”老渔民笑道,“看来我看出了你的体质,却低估了你的胃啊。小丽亚么,不是我的孙女,不过差不多的,说起来,真正救你命的还是她。” “我知道,”凌伽点点头,“要不然我就在第一次昏迷的时候死了。” “小丫头心地善良得很哪,不忍心看着别人死去,”老渔民说,“所以我老是担心她因此遇到危险,不过好在她这次救下的不是一个坏人。” “我也不是一个好人。”凌伽摇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手上有和石头撞击时留下的伤口,虽然是自己的血,不过它沾染的更多的是别人的血。 “那这是你寻死的理由吗?”老渔民问,“不过我觉得坏人一般都很在乎自己的命的。” “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的,”凌伽说,“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活着而已。” “呵呵,这句话说的倒对,那么你呢,年轻人,难道没有目的吗?唔,这个词不太好听,换成目标比较好。”老渔民在一块小石头上磕磕烟斗,撞出一撮灰黑色的烟灰。 “你问题真多啊,老尼桑,就像我的大学老师一样。”凌伽笑道。 “那我可攀不起,我就是个只会打打鱼的老头子。”老渔民笑着自嘲,“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一样的,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可活。” 玩笑话说不了多少,因为并没有与之相配的心情,凌伽突然沉默了半晌,再没有说话。 老渔民已经抽上了第二管烟,苦涩呛鼻的烟气混合在海风里,竟然出奇的好闻。他同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一老一少两个人,仿佛变成了沙滩上的两座雕塑。 “有很重要的人吧……”他缓缓轻声道,“很重要,对不对?” 凌伽的心骤然紧缩,声音隐隐颤抖:“你怎么会知道……” “看到了一点东西而已,而且,这把刀,从前似乎也不是你的。”老渔民的声音仍云淡风轻。 凌伽的手缓缓握紧,冷硬的蝎尾切刀柄给手心提供了充实感,“确实不是属于我的,不过,它能证明一些事情。” “什么事?” “可以证明,是一个绝对不祥之人……”凌伽说,“靠近我的人一个一个遭遇灾难,而我却总是安然无恙。” “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说是安然无恙呢,”老渔民瞥一眼他,“你明明已经被自己赶到非死不可的角落里了,愧疚,疯狂,愤怒,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远远要比死更加难受……” “但是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凌伽低吼道。离开中国的时间不算长,云灵墓前的两个人黑衣人应该还在守着,那个女孩躺在精致的棺木里……但是另一个,恐怕连尸骨都没处寻去了! 他们都不是该死的人,真正该死的却坐在沙滩上聊天,老天真是喜欢愚弄人啊。 他紧紧握着拳头,把个合金制包裹象牙壳的刀柄攥得“咯咯”作响,大力压迫下,伤口濒临开裂的边缘。 老渔民拍拍他的肩膀,“够了。” 凌伽强撑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额头积攒起大片冷汗,虚弱感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有种想冲进海里被水狠狠冲刷的冲动。 “谢谢你的招待,不过很抱歉,我没法答谢你,”凌伽缓缓道,“我想我要走了。” “要到哪里去呢?”老渔民问。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认识路,”凌伽说,“这样最好,没有目的地的旅行没有压力。” “你这么说,看来我是拦不住你了,我不喜欢强行改变别人的计划,而且,看来我也没那个能力把你留住,”老渔民说,“不过老头子有件事情拜托你,明天我要出海,一天的时间,你能不能帮我打打下手……虽然让一个受伤的人做这种事情不太仗义,不过我看你现在,应该有这个能力吧?” 凌伽有些奇怪这要求,不过如果只有一天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十来个小时的合作不足以形成交集,而且,他感觉自己的体力真的在缓缓恢复,老渔民的眼力毒辣得很。 “可以。”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可以休息一天了。”老渔民笑笑。 二人再度沉默,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海浪翻涌的声音。 虽然凌伽答应了,但是天亮时的天气并不适合出海打鱼,暴风雨毫无征兆地便降临了这片沙滩。当然,只是在凌伽的认知里毫无征兆。 “真是不巧,”老渔民站在门前,天阴沉如水,“看来今天没办法出海了。” “为什么非要留我到现在?”凌伽问。 “什么意思?” “经验丰富的渔民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凌伽说,“我不相信以你的眼力,会看不出靠的这么近的一场暴风雨。” “我对我自己都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你为什么这么说?”老渔民笑笑。 凌伽低头不语,手却已经抓在了刀柄上,站起身。 “对不起,我要走了。”他望望肆虐的暴雨。 “这么大的雨,等停了再走也不迟。” “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怕雨淋,你这么说,是在小瞧我吗?”凌伽笑着摇头。 门外“扑通”一声响,像是有人踢倒了东西,凌伽冲出门再退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已经淋成落汤鸡的小姑娘,湿透的头发贴在瘦小的脸庞上,模样显得可怜巴巴的,正怯怯地看着凌伽。 凌伽把她放下,他自己的衣服也浸透了雨水,这件衣服还是这个小姑娘披在他身上的那件。 “你有话跟我说?”凌伽问,声音不冷不热。 “有。”小姑娘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那就说吧。” 小姑娘抿抿嘴唇,小声询问:“你要走了吗?” “是的。”凌伽点点头。 小姑娘求助地望向老爷爷,老渔民只能抱歉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小姑娘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项链,不过已经用油纸一层一层地包裹了起来,她担心凌伽会再次突然头痛。 “给你。”她递到凌伽面前,“这是你的东西。” 凌伽当然知道是什么,其实到现在已经不必这样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在看到项链后再有剧烈的头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他接过项链,单手将叠了五层的油纸揭下来。女孩和老渔民都有些紧张。 项链全部到了凌伽的手心,细细的链子堆起来只有一点。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乱了一些,但离痛苦的冲击还差的远。 他看了看小脸紧绷的小姑娘,这是个和凌允年龄相仿的女孩,但是很明显,她的心事远远不在十四五岁这个年龄。 凌伽把女孩紧攥的拳头分开,把项链放在了她的手心。女孩惊愕地望着他,不止是凌伽的举动,还有他平静的样子。 “如果你喜欢它的话,就带在身边吧。”凌伽说,语气仍不像在送人东西,稍有冷淡。 “为什么?”女孩瞪大眼睛。 “因为我有这个了。”凌伽晃晃手中的刀,再不多言语,也不告别,径直冲进了雨幕里,大雨迅速将他的身影覆盖。 女孩呆愣愣地看着凌伽消失的方向,大雨也将她的视线遮挡住了,不过她仍目不转睛。 “怪人。”老渔民喃喃道,“不知道他会走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