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老渔民
凌伽对自己还能再次醒来甚至已经感到懊恼,死亡好像总愿与他同行,然而却总不愿出手取走他的性命。如果他真的倒在没人的地方,那么他也许真的会变成无名尸体慢慢腐烂,或者替野兽果腹,不过他的运气不好,失去意识十几分钟后,就被返航的老渔民背进了木屋里,老渔民在海上看到了倒下的凌伽,于是取消了已经计划好的出行。 凌伽口鼻间仍充斥着海沙的咸涩味道,不过咸涩间还夹杂了新的浓郁的苦味,想来是昏迷的时候被强行灌下了疗伤的草药,而且他已经能感觉到他们在胃里起作用了。 但是大半的作用表现成了饥饿。凌伽睁开眼,看到了黑乎乎的屋顶,上面悬挂着风干的长条鱼rou,散发腥味,这味道居然勾起了他的食欲,肚子里咕噜一声巨响。 也难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自从坠落悬崖昏迷的一刻起,时间概念便彻底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醒来时,已经是坠落后的第几天。 “醒了?” 旁边有人喊他,凌伽想了一会儿,才把这声音和同自己讲过话的老渔**系起来。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出海去了吗?”他冷冷道,无力和眩晕的感觉让他无法把声调调高一点点。 “没办法啊,老了,划船就没有那么快,”老渔民说,“如果再远一点,我可能就看不到你摔倒。” “那样我就能死了。” “那也是不可能的。”老渔民笑,笑声就像头顶上风干的鱼……该死,怎么老想着吃的。 “这个海涛上住着十户人家,一户有四到六个人,”老渔民接着说,“今天出海的只有四个人,你倒在沙滩上,怎么会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凌伽说,“既然已经确定我死不了。” “呵呵,老了,就想做点不同的事,别天天打鱼打鱼的,”老渔民看一眼凌伽,“而且你也挺有意思的。孩子,你为什么想死?” “活着很累。”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活着吹吹海风打打鱼,就很有意思啦,累在什么地方?” 凌伽叹一下:“我不想和你讨论人生。” “同意,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说空话上,”老渔民说,“为了救你,我可是错过了早餐时间,只能自己动手啦。” 他回转身,捣鼓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凌伽突然闻到了香气,他的肚子又是一阵不争气的吼叫,没办法,胃从不会考虑主人的心情,该饿的时候是一定要饿的。 “你能自己坐起来吗,”老渔民边忙活便说,“我背你已经费尽力气了,现在可扶不动你。” “不需要,”凌伽摇摇头,双手撑在木板床上,让自己坐了起来,比较简单,只是伤口处钻心疼,他忍不住一声轻哼,不过他知道这是个身体复苏的兆头,濒临死亡的身体连疼痛都察觉不到。 “痛就忍着吧,年轻人该有这份毅力。”老渔民说,他起身绕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将桌子推到了凌伽的面前,看来他说自己没有力气的话是假的,这张粗笨的桌子起码有超过三十公斤的重量。 盘子里的汤水因为推动洒到了桌子上,显得有些狼藉,至于食物,可以算的上丰富但和精致边儿都挂不上,基本是海鱼,烤煮方式不一,甚至还有生的,一个盆一样大的碗里堆着十几个拳头大的蛋。 “就这么多东西了,挑合口味的吧,”老渔民摆摆手,“如果没有就只能凑合了。” “不错。”凌伽摇摇头,他虽然算是个比较精致的人,但并不反感粗诳的风格, “喝酒吗?”老渔民举起一个大酒瓶。 凌伽一怔,发现自己正被这老头的情绪带过去,他不由地点点头:“可以。” 咣当一声,黑色的大碗砸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旋即被黄褐色的酒水填满,辣味刺鼻。 “来吧,为午餐干杯!”老渔民没有用碗,直接将瓶口塞进了嘴里,一阵豪饮。 凌伽自然是不能干杯的,这一碗裂酒下去,估计他立刻就要躺回床上。他端起碗尽量多的灌了一口,辛辣味入喉,他的眼泪差点被逼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他这才明白自己所谓的酒量大在真正的酒量大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这几乎是纯度的酒精,老头的一口绝对是他的几倍。 特殊的体质自然也包括了特殊的胃,依然无法比拼过长久磨练的。 凌伽搁下了碗,对老头比了比大拇指,酒精在短时间内就冲上了他的大脑。 “不错孩子,”老渔民点点头,“已经很不错了,来吧,尝一个海龟蛋,没有什么能比它更能补充体力了,我甚至可以拿两个蛋在海上呆两个星期,当然了,还要和那些身强体壮的鱼们战斗。” 他说的是“war”,代表真正的战斗,凌伽脑海中陡然浮现激烈的画面,头痛开始蠢蠢欲动,但老渔民已经把海龟蛋递到了他的面前,这大个儿的东西剥起壳来容易得很,用力一砸就可以了,不过剥出来的东西没什么香味,反而是浓重的腥味,显然普通的烹饪对它的效果不明显。 “来!”老渔民喊道,酒精对他的作用虽然小但也存在。 他的喊声惊散了某些愈演愈烈的画面,凌伽接过蛋,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居然坚硬无比。 老渔民重新端起自己的酒瓶,一口一口地喝着,苍老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眼里是海风留下的无尽的沧桑。 凌伽有些艰难地把最后一口难嚼的海龟蛋咽进肚子里,端起碗再灌了几口,粗瓷碗立刻见了底。 “感觉怎么样?”老渔民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是喝酒。 “不错。”凌伽淡笑道,然而这笑出现在嘴边便无法消失了,他阵阵低声笑着,伏在了桌上,而后轻笑变成大笑。 此时的他突然从一个濒死之人变为状若疯魔的样子,毫不在意身上沾染了汤水污迹。老渔民静静看着,不说话不劝阻。 烈酒的作用不错,许多年来他一直深信这一点,不知有多少寻死不成的人被他救下,高浓度的酒精可以让人说出闷在心里的话,可以让人哭让人笑,不过到了某种程度,笑和哭的意思差不多。尽管凌伽经历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不过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在饱经风霜的老人面前,随时都可以被变成一个**裸的孩子。 凌伽渐渐不出声音了,酒精在这一刻发挥了最终的作用。 老渔民搁下酒瓶,拍拍手,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如果凌伽醒着,一定会惊讶小丫头的穷追不舍。 “尼桑爷爷,他怎么了?”女孩轻声问,生怕吵闹了趴在桌子上不动的凌伽。 老渔民对自己的酒倒是信心十足,丝毫不降低自己的分贝。 “睡着了,这样应该就没事啦,”他说,“我也猜不出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像一般的殉情者。” 女孩想起了藏在口袋里的项链,那东西一眼便能看出是属于一个女孩的,却能给凌伽莫名其妙的冲击,这两者间的联系很容易让人猜测到某种可能性。 这东西不能给父亲看,否则会被收走,但是给老爷爷看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她拿了出来,递到老渔民的手里。 “呦,很漂亮的东西,”老渔民把项链摆在手心,仔细观看,“而且很珍贵,应该是属于一个富家小姐的。” “他看到这件东西会头痛。”女孩指指凌伽。 “这样啊,”老渔民若有所思,“大概两人之间有特殊的关系吧,不过,还是很难猜啊,这个青年……” 他望向立在墙角的长刀,就算他没有一副好眼力,也可以看出这把刀的不寻常,凌厉到即使静止着,也可以给人寒意。 “……也来自不寻常的地方吧,”他猜测着,“咱们这次,可是救了不一般的人呢。” “尼桑爷爷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吗?”女孩问。 “那是当然啦,爷爷我对一切有趣的故事都感兴趣,”老渔民说着,将项链放回女孩的手里,“那小丽亚呢,为什么要救他?” “我和尼桑爷爷是一样的。”女孩说,眼睛却偷偷瞟向醉酒熟睡的凌伽。 不过就算她的目光再偷偷摸摸的,也难以逃过老渔民毒辣的眼力,他微微一笑,并不拆穿这可爱的女孩。 “那……尼桑爷爷,”女孩抬头问老人,“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这里帮你照顾他?” “我当然欢迎啦,”老渔民笑道,“而且不光只有我欢迎啊,我邻居的小伙子们会非常愿意天天看到小丽亚的。” “爷爷!”女孩轻轻白了一眼有些老不尊的老渔民,把项链放回自己的口袋里,这样东西要在合适的时候才能还回去。 酒精催出了凌伽的鼾声,极度疲惫后,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睡觉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不过这顿饭吃的有够冤的,干灌了一大碗烈酒,他的胃抗议了半天,结果只被塞了一个海龟蛋,草草了事。 海风从老渔民四面通透的房间外吹进来,女孩带了一件宽大粗糙的衣服,因为此时的凌伽依然是衣不遮体的模样,而老渔民除了自己穿的衣服,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给他。 女孩把衣服披在了凌伽的背上,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伤口,不过仍是触目惊心的感觉。 “放心好啦,”老渔民安慰她说,“尼桑爷爷不仅是个好渔翁,也是个好医生,一定可以治好他的,而且这小子的生命力强的可怕,要死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轻松话并不能让女孩心情好起来,不过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楚河和老爷子面对而坐,这是在做完了必要的汇报之后,然而刚才在会议室里举行的汇报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因为出动的小组并没有接触到预定的目标,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汇报工作简直变成了道歉。 主要的道歉人物是楚冯河而不是楚河,因为他是整个行动的策划者。 会议结束后,两个人回了楚冯河的房间。 楚冯河给儿子倒了一杯酒,摆放在他的面前。 “辛苦了。”他说。 这不是一句讽刺,现在两人的关系是父子而不是上下级,父亲没必要因为儿子的失败而讽刺他。 楚河摇摇头:“辛苦倒不辛苦,不过被人戏耍的感觉很不好。” “怎么说?” “来自依文特人的邀请函,”楚河说,“没想到是一个陷阱,我居然连这么明显的把戏都没看出来。” “正因为太明显了,所以才没有看出来吧,”楚冯河说,“而且中计的不止你们。” “的确是的,中计的不少,但是我们被当成了猎物,另外中计的,被当成了猎人。” “你是说左天昂吧,”楚冯河笑笑,“那么依你在会议上说的,你们被一张邀请函请到了一个陷阱里,发生了争斗?” 楚河在会议上并没有隐藏这些事情,因为同行的闻人项飞了解大部分事情,以他的头脑,推算这些事情并不困难。 “事情发生后的三天里,我都在想这件事情,说起来真是挺丢脸的,简直完全变成了别人的棋子,”河苦笑一下,“那个来过中国的神秘男子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设计了一场必然会发生的争斗。” “必然在什么地方?” “父亲,”楚河突然认真地问老爷子,“你对左天昂了解多少?” 楚冯河摇摇头:“虽然我们认识超过了五十年,不过他的身份仍然是个迷,他完全不同于三家族。” “是的,”楚河说,“不过我要说的是,差点出现第二个左天昂。” 楚冯河眼神微动:“凌伽?” “是的,”楚河点头,“所以山顶上的战斗,是必然的,二人的目的冲突,以凌伽的性子,必定会与之死战……只可惜,卷入了另外的人。” “这个局,恐怕从他来中国的时候就计算好了吧,”楚冯河轻叹,“当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我们的估算还是低了,不过他的目的……” “虽然我中了局,不过还是不清楚。”楚河说,他端起酒杯小灌了一口。 “你的手怎么了?”楚冯河问。 “哦,一点代价……”楚河放下酒杯,他的右手中指处捆着白色的绷带,然而他把这绷带慢慢解下来的时候,楚冯河却看到它并不是捆在中指上的。 楚河的中指处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 “左天昂执意取楚罂性命,以我的能力,做不到阻拦他,”楚河淡淡道,“所以自断一指表示歉意,幸运的是,他同意了。” 他说的轻松至极,似乎只是一场平淡的交易,的确,在左天昂面前,能以一指换一命,算的上是划算的事。不过楚冯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楚罂,只让他当是老爷子面子起了作用。 楚冯河缓缓摩擦着手指,沉默不语。 没有人可以在这淡雅的老者身上看出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