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残荷恨】

    “公子，前面就是离亭。”红玉边走边点指道。

    “离亭？好凄凉的名字，为什么叫离亭呢？”

    “嗯－－可能是离别吧。”红玉解释道，可她看看小雪又不自觉向他紧靠了靠。

    他们相依相伴默默前行，高高的天上几朵浮云，路边的草儿依旧青青，几片飘零的落叶已经带来了秋的深沉。

    “咦!”机敏的小雪忽然惊语一声。

    “怎么？”红玉看他。

    “我好象看见了苦命婆婆！”小雪目视前方。

    “哎呀！没错，是她老人家！”红玉也兴奋起来。他们急忙赶过去。

    在离亭之中果然正沉坐一位满头雪色银丝的老妇人，这位老妇人也正是与他们颇有渊源的苦命婆婆。当他们赶到近前，不禁都产生一种异样之感，因为苦命婆婆的脸色非常难看，一丝斜在嘴角的血痕竟格外刺目。

    “苦命婆婆！”“老奶奶！”小雪和红玉呼唤着俯下身。苦命婆婆似乎颤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层苦涩的笑容。

    “苦命婆婆，怎么回事？您受伤了？”小雪急切地问道，并且伸手去搀扶，可突然间，他感觉苦命婆婆苍老的身躯竟然僵硬沉重，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苦命婆婆......老奶奶......！”他们不停地呼唤着。

    苦命婆婆终于又颤动了一下，气若游丝地痛吟道：“孩子们，我一直在等你们，总算是没有白等！”

    “苦命婆婆，您伤得很重，让我帮您看看！”小雪道。

    “没用了，老身中了白骨幽灵的唤魂风！”

    “白骨幽灵？”小雪和红玉都不禁为之惊异。

    “听我说，孩子们......”苦命婆婆痛苦咳了一声，道：“在很早很早以前，江湖上有这样一句话——‘遥遥天日月同辉，地悠白骨漫妖云。’这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江湖几乎就是这四个人的江湖......天日就是日魂，月就是月影，也就是现在月亮宫的玉兔老人，而那白骨就是重伤老身的白骨幽灵......”

    “那最后一位呢？”红玉插嘴。

    “我想最后一位就是苦命婆婆了。”小雪醒悟过来道。苦命婆婆点点头。他们都非常吃惊，做梦也没想到这样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竟然会是几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武邪－－妖云。而且还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可我听老爷爷说，妖云和白骨不是早死了吗？”红玉又疑问道。

    “也许这个老兔子不愿再想当年事吧。”苦命婆婆在追忆中也是格外悲哀，白雾雾的眼目现出一层潮润。

    “苦命婆婆，您对我说这些，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吧？”小雪问道。

    “是啊......也许老身从前做恶多端，罪孽深重，到头来才有此报应......我以前是为白骨做了不少坏事，虽然后来摆脱了他，没成想他又把我相依为命的小孙女教唆成了一个魔鬼......我不能再让白骨把她害了，我要救她......！”苦命婆婆哆哆嗦嗦展出手中的半块素巾，素巾上还有半枝刺绣的残荷，残荷旁边绣着婉儿两个字。

    “这就是她临走扔给我唯一的东西......”苦命婆婆继续说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小：“她是我的希望啊，我一直在找她，一直在救她，所以......我也求你不要伤害她，她是上了白骨的当......!”

    许久的沉静，小雪慢慢放下苦命婆婆耗尽精血的残躯，红玉也忍不住泣声切切。

    素巾，洁白素雅，半枝清荷呈现出悲惨中的一丝娟秀，难道这就是风驰江湖的一代武邪妖后的终结？

    伴着离亭有一座无名无姓的孤坟，坟前，小雪和红玉默然而立......

    也许是为了忘掉这太多的不快，也许是为了平静这纷乱的情绪，小雪和红玉安静地坐在这间破败的荒庙里，他们只是相互望着，望得很用心，也很出神。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踩踏枯枝的脚步声，他们急忙看向门口。当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生着一双鹰目的人出现在破庙洞开的门口时，不觉一阵惊异，尤其红玉，竟“噌”地站起来，警觉地问道：“鹰人，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来者正是鹰人，他巡视一圈，这才高声道：“哦，二小姐，在下是奉云慧宫主之命特来保护小姐回宫，还有这位雪公子，宫主正好有事相请。”

    红玉没有反应，依然保持着警觉，她看出鹰人是在撒谎，因为这么短的时间对方不可能从月亮宫打个来回，不过这些事情她并没有告诉小雪，她不想提这些，而此刻鹰人的出现更令她慌恐不安。

    “既然是宫主有令，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小雪显得并不在意，招呼一声走向门口。

    “公子，等等！”红玉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令她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就在小雪回身的一瞬间，鹰人那快似闪电的利爪已袭向小雪，小雪一个趔趄扑在梁柱上，然后顺着柱子缓缓滑落瘫坐到地上。

    “哈－－！”鹰人一阵狂笑，他刚才已经用自己独门的手法封住了对方几处大xue。

    “鹰人！你要干什么!”由惊恐转变成愤怒的红玉慌忙冲过来要解救小雪，可是背后一阵刺痛，随着迅速袭遍全身的痛麻之感，她也软软瘫了下去，倒在小雪身边。鹰人又是一阵狂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鹰人！你混蛋，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太卑鄙了！”红玉怒不可遏。

    “卑鄙，哼哼！什么叫卑鄙？这都是你逼的！”鹰人杀气腾腾，一步步走了过来。

    “鹰人！你......你要干什么!”红玉慌了，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要杀了这小子！”鹰人一字一顿恨言道。

    “什么!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伤害他，你要杀，就先杀了我吧!!!”红玉几乎是在痛心呼喊着。

    “嗯？”鹰人不由呆住了，神情也露出一种痛苦之色，道：“你真得愿意为这小子去死？”

    “是的！如果你伤害他，我就是杀不了你，也会以死相随！”红玉斩钉截铁道。

    鹰人惊呆了，犀利的目光蒙上了绝望之色。

    “鹰人！你真是个废物，为什么还不动手杀了他”紧随一声喝斥，荒庙之中又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一个妖艳无比的女人。

    “哦，这不是姜姑娘嘛，看来这个小庙风水不错呀，一时竟来了这么多奇人异士。”小雪身体虽然被制，可神智非常清醒，他一眼认出这个出现的女人正是那天夜入客店的**女人。

    “哈哈！小雪呀，这个时候还有心谈笑，老娘一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风趣。”女人说着又转向呆立的鹰人，厉声道：“北域孤鹰！你看哪，这就是你的仇人，杀了他！快！”

    红玉也看向鹰人，茫然的神情里充满企盼。鹰人还在呆立着，鹰爪般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鹰人！你还等什么，杀了他，这个丫头就是你的了!”女人还在逼迫他。

    “姜姑娘。”小雪这时突然发了话：“何必呢，在下只不过是个无名小辈，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如果姜姑娘能不计前嫌，放过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在下将感激不尽。”

    红玉不禁怪异地看了一眼，她是惊奇小雪也会去哀求别人。

    “呸！小雪，你也有求饶的时候？晚了，告诉你，与三王会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啊！三王会？”红玉立刻惊大了眼睛，她感觉面前的一切发生太快，一时跟不上思路。

    “既然提到三王会，如果在下猜得不错，那么阁下一定就是秋水王了？”小雪仍然在问。

    “不错，本姑娘正是三王会的秋水王，你小子也可以死而暝目了”女人完全表明了身份，她正是三王会的秋水王，也是被称做千年蛇妖的姜婉儿。

    “哈哈！”小雪好象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道：“秋水王驾，好生令在下佩服，你们三王会孤零零剩下你一王，不知你还要意欲何为？”

    “小子，你不要得意，有我们三王圣尊在，三王会早晚会统霸武林－－不过你是看不到了！”姜婉儿说到这又看向鹰人，当看到一双充满失落之色的鹰目，她也失望了，终于忍不住向前一纵身，扬起单掌。

    “鹰人！你站那干什么？她可是三王会......!!!”红玉急得都快疯了，她也只能求救于鹰人，可面对鹰人的无动于衷，她彻底绝望了。

    “啪！”姜婉儿一掌拍下。红玉大叫一声几乎晕过去，可当她再睁眼看时，却奇迹般呈现了一个更加令她震惊的情景，姜婉儿不知被什么力量反弹了出去，而小雪竟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其实小雪并没有被封住xue道，他早有防备。

    “怎么？你!”被弹出去的姜婉儿好容易稳住身形，她同样感觉意想不到，惊愕万分，就在愣神的一霎那，小雪已经闪到面前。她知道这回完了，她秋水王的末日来临了。

    可是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按想象来发展的，小雪只是看着她，并没有伤害她。姜婉儿的一身妖气也荡然无存，甚至还显得非常可怜。

    “你走吧。”小雪道。

    “什么!”姜婉儿没听懂。

    “你走吧。”小雪又重复一遍。

    姜婉儿这回听懂了，她紧张地退后两步，然后猛一转身。

    “站住！”小雪突然又喝斥一声。

    姜婉儿浑身一颤，问道：“怎么，你后悔了？”

    “不，我只是让你把这个带走。”半片素巾，半支清荷，垂在小雪的指缝中。

    “啊？！”姜婉儿盯视良久，呼地扑了上来，一把抢过素巾，问：“这是从哪来的？”

    “是一位苦命的老婆婆留下的，她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她孙女的故事，她孙女狠心抛下她，她为了找她，天涯海角，千辛万苦，两只眼睛都熬瞎了......”小雪讲述着这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姜婉儿哭了，眼泪滴滴洒洒湿透了半枝清荷。

    “她现在在哪儿？”

    “她为了挽救你，被白骨幽灵所伤，仙逝于离亭，旁边一座没有标记的坟便是。”

    姜婉儿又呆愣许久，这才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奶奶－－－！”如风般冲出了荒庙......

    这时周围又显得寂静如初，鹰人呢？他也走了，没说什么，也没有什么表示，就象本不该来一样，只是看了一眼，留下无限的遗憾洒落在这默默的深秋里。

    “公子，你快来帮帮我呀！”一直躺在地上的红玉忍不住呼唤起来，因为她见小雪好象并没有再意她，不禁有些着急。

    小雪转身移步近前，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哎呀！你在那傻看什么？快帮人家起来呀！”红玉有些生气道。

    小雪却笑了，慢慢蹲下身，表情怪异的看着。红玉这下可受不了了，她还从没有被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象欣赏什么东西似的看着，即使是小雪也令她非常的不自在。

    “公子，你如果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红玉沉声道。

    这些话并没有起作用，小雪还是一边看一边口气怪异地自语道：“我今天才算真正发现，我的玉儿竟然生得这么美，瞧这眉，这耳朵，这小嘴，还有这......”

    他越说越不象话了，红玉又羞又急，紧闭双眼，忽儿又睁开大声道：“公子！不可无礼，你再这样，我－－我可哭了！”可是，她见小雪依然故我，反而把心一横，道：“好吧，你看吧，看你能看出什么明堂。”

    “玉儿，刚才你躺在我身边时，我真是不愿起来......”小雪好象在闲聊。

    红玉似乎被提醒，娇怨道：“你就会装神弄鬼，妨才人家要知道你是装的，才不会管你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起来吗？”小雪还在接着问。

    “鬼才知道。”

    “我呀......”小雪显得很神秘：“我闻到你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都快睡着了。”

    “公子，你又在冒什么坏水？你快帮帮我－－哎呀！我好难受！”红玉见他没有要替她解脱束缚的意思，只好用别的办法。

    “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小雪还是笑的怪异狎忺。

    “什么条件？”红玉都听得新鲜。

    “让我亲你一下。”

    “你敢！”

    “不让？那就躺着吧。”

    “哼！躺着就躺着。”红玉还在赌气。小雪却突然伏下身，将火热的感情深深贴吻在她的嘴唇上。

    “啊－－”红玉的身体一阵颤动，但在这赤热而奇妙的慰抚里，她感觉自己被融化了......

    肃意尘风啸出无尽的凄凉，如血残阳洒遍难喻的悲哀，枯竭的生命已经沉落的无声无息。

    “奶奶－－－！”多少遗憾耘酿出的哀鸣，姜婉儿跪在孤独的坟前，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她突然苍老了，长发现出了斑白，面容爬上了乱纹，她捧着这半块残荷素巾深深忏悔着，这还是她曾经因为任性撕掉的那半块记忆，没想到竟被奶奶珍藏了二十年，珍藏了二十年的牵挂。想起当初，她为了追求自己的愿望，借着被奶奶责备几句的怨气，狠心撕掉了一片真爱的拳拳深情，而她身上那一半却早不知丢在何处。这么多年来，她在追求着快乐，追求着享受，追求着人间最奢侈的生活，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位慈祥的老人在掂记着她，关心着她。也许是醉生梦死，尔虞我诈的花花世界麻痹了她，也许是那具骷髅白骨迷惑了她，等到醒来时，这份牵挂已经变成了一座凄冷的孤坟。

    “奶奶！婉儿错了，您就再骂我一次吧！奶奶......！”哀怨情仇，历历往事，只有在永别时才知道它的份量。

    “奶奶！婉儿对不起你呀......！”尘埃古道，步履艰难，一头银丝，满面苍桑，却从此随风而去，也只有在这个时刻，那许许多多的不理解，不明白，拒绝，记恨，都化成一缕飞散的轻尘，消失的无影无踪。

    “奶奶！婉儿好悔呀......！”她好象明白了奶奶当初为什么要带她远离尘世，为什么不愿再让她坠入险恶的江湖，那是为她好啊。

    “嘿－－姜婉儿，你竟然还有心在这里多愁善感！”一个如妖鬼哭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婉儿麻木的神情没有任何反应。当倐忽飘渺，形影迷离的瞬间出现一具瘮人的残骸白骨时，姜婉儿仍然没有丝毫的反应。如果在以前，她每见到这具白骨都是拜伏于地，口称圣尊，她把它一直当做神灵，可是她现在却没有了任何表示，好象对方并不存在一样。

    “看来你也变了，变得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白骨似乎有些震怒，似乎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死神的感叹。姜婉儿依然默对孤坟，无动于衷，失去任何光彩的眼目空空洞洞，好象这一切都不存在，不存在什么三王会，什么秋水王，还有什么白骨幽灵，这一切本来就是一个梦。

    “啪！”最终的一声震音。天地暗了下来，姜婉儿那颗挣脱了束缚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自由。

    血，滴滴洒洒，染红了坟前那半枝清秀的残荷......